“知道為何要留著一些西夷的性命嗎?”

王錫爵在按照朱翊鈞的聖諭處置了這些西夷後,就在與陳有年、徐民式等廣東官紳一起送劉希摯等被西夷殺掉的官民回鄉時,對這些廣東的官員士紳們又問了一句。

“閣老不是想向他們展示我中華文化,而教化之,使其能為我們所用嗎?”

陳有年問道。

王錫爵呵呵一笑:“本朝文化博大精深,百工之技積澱千年,何須主動教化一二蠻夷?”

“只有他們主動臣服的道理,沒有我們需要他們臣服的道理!”

“若不從者,誅之便是!”

“如今留著他們一些人的性命,不過是他們清楚遠洋海路,且海上經驗豐富而已!”

“這本來是我皇明擅長的,甚至本該有現成的海貿圖紙與海路航情給後人繼續開闢的,但可惜官桉說的是,這些圖紙檔桉早皆被燒了!”

“所以,朝廷現在要再次壯大海貿,反而不得不借助於這些西夷了。”

“真正是令人不甚唏噓啊!”

王錫爵說著就望著茫茫海疆嘆了一口氣。

這時。

海上紅日初升,大光灑道,鷗鳥饒著白帆飛,天地靜謐至極。

“若不是如此,這些西夷皆剮了又何妨!”

“本朝缺需要教化之夷民乎?”

“同色而無胡腥之夷不多乎?”

王錫爵在眺望了這樣的景緻後,就看向在場的官僚和地主縉紳們,詰問起來。

陳有年和徐民式等皆神色凝重,沒有說話。

王錫爵自己倒捋著迎風而揚的鬍鬚,寬袍大袖地一邊在海邊船邊走,一邊說道:

“以後不能輕技而只重道了,也不能因前事所總結之技藝經歷一時之無用乃至有害就銷燬掉,當時無用,不代表後面沒用!”

“閣老說的是,生齒日繁,故不得不開海,準民出海取利,而海外之蠻夷也竟早有了滅我天朝之意,這個時候海路就不能再斷了!”

徐民式附和道。

“沒錯!”

王錫爵停下腳步,回頭瞅了這些官僚和地主士紳們一眼,說:

“雖然濠鏡的西夷因為欲亡我天朝,而被押送京師的被押送京師,被派為奴的被派為奴,但其所承擔的貿易不能中斷!”

“還是得有船隻去果阿那邊運回香料、象牙、白銀等貨來我大明,同時把我們的瓷器、綢布、水銀等運去果阿、進而去他們西夷本土!”

“是啊!多少百姓靠著這條航路活命,一下子斷了,廣東就又要亂了。”

袁玉佩跟著說了一句。

其他廣東士紳也跟著附和起來,皆是一臉的擔憂。

當然。

他們倒不是真的在乎靠貿易而活著的百姓,而是擔心航路斷了,他從內地採購的生絲、綢布、瓷器這些就不能出海牟利,以後也不能靠與西夷貿易取利了。

王錫爵也知道他們在擔憂什麼。

要不然,他也不會在這裡說這麼多,便在聽這些人說後就道:

“那就把本來是由這些佛郎機人建立的海貿線改由我大明的人繼續承擔,你們當中可有誰願意替朝廷承擔此任?”

廣東士紳們皆面露難色。

“閣老,海上兇險,非敢拼命的水師官軍不可,我們這些子弟讀書舉業或在家裡看護家業還行,出海為國通商,實在是非他們所長。”

袁玉佩這時就說了起來。

讓他們這些廣東士紳供貨,和給海寇投資讓其出海經商還行,但讓他們自己做官商,冒著隨時可能在海上觸礁落海或被海盜劫掠的風險替朝廷出海,他們的確不願意。

畢竟他們都是大地主大官僚,不是走投無路而不得不當亡命海寇的平民百姓,也就沒必要真為了利益把命也不要。

“那就還是由朝廷市舶司牽頭建立官貿,你們出貨,朝廷負責安排官軍護航與招募商賈出海貿易。”

王錫爵道。

這時,袁玉佩因為想到到時候為朝廷官商的肯定難免還是他們這些大族暗中控制的海寇做為朝廷市舶司出海貿易的官商,也就問道:

“閣老,恐商賈因懼海上風險不肯出海,是否請朝廷對本朝商船的關稅收得來廣東之夷船低一些,畢竟他們才是忠君為國出海的義商!與懷有狼子野心的夷商不一樣!”

“陛下已有明詔,本國之民貴於夷民,自當可以如此。”

王錫爵答應了袁玉佩等希望朝廷予以本國商賈稅收低一些的建議。

而袁玉佩等廣東士紳自然大喜,忙道:“吾皇仁德如天,閣老公忠愛民!所以大明有今日盛世也!”

王錫爵澹澹一笑:“慚愧!但是一旦官貿建立,要是再查出有什麼走私海盜與某大族勾結,可就別怪朝廷不客氣!”

“另外,你們以往同西夷貿易的貨也得開始繳稅,且別想著再像以前一樣,因為貿易路線是控制在西夷手裡,不能被朝廷知道,所以,你們可以隨便瞞報出貨之價額。”

“走私海盜不利保境安民,自當嚴厲追剿!”

“商稅方面,我們其實沒想瞞報朝廷,主要是貪官和幾家劣紳壞了規矩,和西夷勾結在一起,一起欺騙朝廷,我們要是不跟著這樣做,貨就出不了就會積壓在倉裡,這樣全族全鄉計程車民就都沒飯吃,所以不得不對不起朝廷。”

袁玉佩因為西夷掌控的海貿利益,即將透過大明官商替市舶司貿易的方式,而被他這樣計程車紳所得,且遠大於按出貨實際價值給朝廷繳納商稅的利益規模,也就忙表達起自己這一廣東士紳不支援走私的態度來,且果斷地把欺瞞海利收入的鍋,推諉給了貪官汙吏與被王錫爵處置的幾家豪紳以及西夷。

“是啊!”

“我們是對不起朝廷,願意把以前瞞報的都補上,用增加稅例的方式。”

“吾也願意,雖然是為鄉民生計,吾等作為儒門不得不經商取利,但也豈能只知民而不知君?豈不有悖我等忠孝傳家的祖訓?”

“吾陳家也一樣,我們寧肯把所有的利用來供奉君上,以表我等忠心,而只請留鄉民一些口食而已;畢竟我等作為儒門士族,豈能輕義重利?”

“沒錯!”

“身為孔孟子弟,鄙人也本不喜歡銅臭味,甚至對金銀憎之如糞土!”

“只是因族中生齒日繁,不得不苟利商道而已,而終究只想的是進者於廟堂之上致君於堯舜,退則詩酒田園獨善其身而已。”

“除請朝廷留一些利於養民外,我們願意將海利全部獻於朝廷養軍!”

這些廣東士紳一個個皆表達起了自己對朝廷的忠心,而表示願意加稅,甚至說願意把利益都給朝廷。

一鯨落,萬物生。

王錫爵知道這是因為自己代表天子和朝廷,要將西夷控制的海上利益拿來由朝廷與本國子民瓜分的緣故所導致的這種現象。

而他也沒有拆穿,只笑著道:“僕就知道,國家養士兩百載,不至於士大夫都皆重利輕義起來,至少,兩廣鄉賢還是多忠孝君子的。”

說著,王錫爵也拱手對這些士紳表示敬意起來。

這些士紳也忙回了禮。

王錫爵道:“那就明日一起回廣州,商議出一個官商細則!”

“由僕擬寫一個《海貿巡視考》奏於朝廷,且請朝廷調轉市舶司關稅,乃至請旨由市舶司招募官商繼續承擔原被西夷控制的貿易,且讓一支官軍護航遠征,以達到使夷狄畏我中華而願意繼續通航的目的!”

“到時候,市舶司招募官商,僕也會請旨讓朝廷准予市舶司公開招募,諸位鄉賢皆可出席,而免得說市舶司徇私,只讓僕與內廷諸公公的親友為市舶司官商,有諸鄉賢作證,僕與內廷也能清白一些。總之,誰能成為市舶司一行官商,完全是價高者得。”

“天下皆知閣老是清正廉明之人,誰還敢疑。”

袁玉佩等廣東士紳訕笑了笑,奉承起王錫爵來。

“人言可畏!還是公開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