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光這時只瞅了張四維一眼,然後主動取下了官帽,讓錦衣衛把他押了下去。

張四維依舊一臉憤滿。

朱翊鈞這時則看向張四維:“愛卿坐到朕左側來吧。”

張四維一愣,旋即拱手稱是。

方逢時則在張四維坐下時對他笑了笑。

而張四維倒是臉上未有喜色,只神色凝重地看著被錦衣衛拖下去的王國光,接著又瞥向了申時行。

申時行沒抬頭去看張四維,只恭謹垂首地坐於朱翊鈞對面。

朱翊鈞這時則說道:“要說這皇長子出生後,真的想讓皇長子得上天庇佑而令皇嗣成材,重點不是苛政,元輔輔弼朕這麼多年,諸卿的奏本也奏過,說眼下海晏河清,可見是沒有苛政的,但次輔張愛卿說的對,奸臣小人還是有的,所以當在鋤奸。”

“陛下聖明!”

“給事中葉時新就有本上奏,說陛下親政之後,當鋤奸,而樹皇威,而不僅僅是示恩,以免使天下人誤以為陛下只知寬仁,而不知持正,以至於使小人漸有欺君犯上之意,也誤以為陛下不明,不能察元輔未察及之失!”

申時行這時突然抬起頭,且起身拿出了葉時新的奏本。

言官也非全是張四維一派,想廢新政,自然也有跟隨申時行的。

張四維則因而再次瞅了申時行一眼,目露寒芒。

朱翊鈞則笑了起來:“這個葉時新雖是小臣,但見地卻很老成,當大用!”

朱翊鈞說著就道:“而說到鋤奸樹皇綱之威,東廠就查到了一件大奸大惡之事。”

眾執政公卿聽朱翊鈞這麼說,皆面露出驚駭之色來。

“經東廠查明,昔日首輔徐階一家竟走私於倭國多年,甚至不少還是禁出海之物!”

“另外,天下汙衊元輔張先生的謠言,竟也是他在幕後主使,乃至其父墳被掘也是他所為,朕原是不敢信的,但廠衛的確鑿證據呈上來後,朕是不得不信!”

朱翊鈞說著就道:“所以要說當下要務,還真的在於鋤奸,以立皇威!”

“駭人聽聞,簡直駭人聽聞!”

“沒想到這徐老先生竟是這樣大奸大惡之人!”

張四維怔了片刻,旋即先感嘆起來,然後對朱翊鈞拱手切齒道:“陛下,這樣的人,不殺不足以平民憤啊!”

接著,申時行也道:“陛下,如果證據確鑿,那徐老先生也是罪有應得,不過臣請陛下看在他曾對先帝有保其順利即位之功的份上,予以從寬。”

朱翊鈞則道:“先押解進京審問後再說,正因為他是兩朝元輔,有保得先帝即位之功,朕不會冤枉他的,一切罪責,即要按律公正處置。”

接著,朱翊鈞就離開了侍御司。

而眾執政公卿們皆在朱翊鈞走後,對張四維側目而視。

吏部尚書劉應節更是在從張四維這裡走過來時,哼了一聲,且對兵部尚書協理戎政兼樞密副使楊兆言道:

“就沒見過這樣的寡廉鮮恥之輩!沒有擔當,徐老先生縱然真的有罪,也該為他求情才是,比之於申吳縣,他真是不堪為元輔。”

“罷了!”

“次輔有次輔的難處,你沒覺得江陵一沒,陛下反而對眾公卿沒以前那麼溫良了嗎?”

楊兆嘆了一口氣,且在離開侍御司時,替張四維辯白了幾句。

劉應節點了點首:“是啊,現在想想,江陵在時還好些,至少不用擔心會因言語不慎而捱罵,但次輔也忒軟骨頭了些,就算王汝觀說的是真的,又怕什麼,無非是革職去位,非要為保住自己的位置,不惜主動迎合陛下。”

“誰知道陛下是不是隻想將其革職去位呢。”

楊兆回了一句。

劉應節聽後便不再言語。

而張四維則一直寒著臉,回到家後,也是半晌不語。

但在回到自己書房後,張四維突然將自己一桉的古玩玉器全部掃翻在地,呲牙道:“早晚吾必殺申、王二賊!”

詔獄。

方逢時來這裡見了王國光,且道:“你這下可把張蒲州得罪很了。”

王國光笑道:“反正我已準備要退的。而既然陛下已經表現出要不廢新政的意思,那為何不借此機會,斷了他張蒲州想廢新政的路呢?”

“你說的沒錯,一旦背上建言陛下殺言官的罵名,他張蒲州想靠百官逼陛下廢新政就難咯,即便再怎麼事後找補,只怕也沒誰敢為他衝鋒陷陣。”

方逢時點首說了起來,接著又問道:“只是你為什麼要退?陛下既已表現出不廢新政的態度,那就是支援繼續改制的,我們這些所謂張黨說不定依舊能主持朝政。”

王國光道:“我自有我的原因!”

“一是太師當國時的確執政過嚴,陛下是需要緩和一下和士大夫關係的,畢竟江陵公的志向是致君為堯舜,為天下聖主仁君,而不是有功無德之君,倒幾個張黨‘餘孽’也算是給天下人看看天子是持正的,沒有依舊偏信張黨;”

“二是大明接下來財稅方面改革是重中之重,需要許多懂錢法的官員,無論是在外管理貿易,還是在內管理官營資產,皆是如此,吾有意藉此機會退下來,為本朝培養幾個懂錢法財政的後生。”

說著,王國光就又道:“我與張蒲州他們不同,雖同是晉人,耳濡目染了經商錢糧之道,但我非翰林出身,在地方多年,見到了官退民進之弊,所以,更主張國家嚴管商道,而不令商人求利過度而使國家反受其害,可他張蒲州是翰林出身,未歷地方,只看見了自家經商發家之長處,而不知經商取利後敗壞地方風氣兼併操縱官衙之弊,所以會希望廢新政,而少興大措施,以致於擾民;如今陛下之志更符合我的主張,我自然要為君謀長遠之事。”

方逢時聽後點首。

……

張四維這裡沒多久就上了密揭,請求以欺君之罪,絞立決幾個上疏要阻止潘成入閣且建議朝廷蕩除苛政的言官。

司禮監也很快就批紅了張四維的密揭。

而張四維也就因此在將幾個言官的初本按照欺君之罪當絞立決的意思,予以票擬,且也沒多久就得到了批紅。

給事中王繼先、孫韋、牛惟炳三人因而正在六科廊等自己的朱本,期待朝廷因此阻止潘成入閣時,就見錦衣衛走了來。

司禮監太監陳政還將三人朱本都丟還給了三人,且道:“你們三個跟咱家去詔獄裡等著接下來被行刑吧。”

“怎麼會?”

“怎麼會這樣?!”

王繼先和孫韋、牛惟炳三人這時已看起自己的朱本來,且看後不由得大驚失色。

王繼先說後還不由得看向孫韋:“內閣這是什麼意思?!明明吹風說,聖意已明,此時可借阻止潘新昌入閣之事,試探宮裡反應,怎麼現在卻是要處死我們?!”

“沒錯,沒朝中公卿暗示,我們敢欺君嗎?!”

孫韋也說了起來。

牛惟炳則道:“我要見陛下,我要見陛下!”

陳政見此呵呵一笑:“陛下豈是你們想見就能見的?”

說著,陳政就沒再客氣,而將手一揮:“帶走!”

於是,錦衣衛們便將這三給事中帶走。

山西道御史魏允貞此時也在顧憲成等這裡見到了來拿他的錦衣衛,也收到了他的朱本,且同意是不可思議,而瞠目言道:

“怎麼會這樣,怎麼是這種情況,江陵當國時,尚能諫阻已成旨之事;可如今江陵都已故了,緣何現在諫阻已成旨之事,反而就要落得欺君當殺的下場!內閣怎麼能允許這樣的旨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