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天空下。

宮樓巍峨,明闕高砌。

而在乾清宮的臺基上,朱蟒跪了一片,只朱翊鈞和張四維還站著。

皇帝朱翊鈞一步步的朝張四維走了過來,問:“元輔為何與他們所請不同?”

張四維剛迎上朱翊鈞的眸中鋒芒,就慌忙匍匐在地,顫聲解釋說:“回陛下,車裂吳、趙等始作俑者容易,但將外面為吳、趙等求情之百姓勸走難啊!故臣不得不請陛下以仁聖之德而遂民願,至於朝中諸公卿為何會與臣所請不同,陛下當問他們才是!”

“啟奏陛下!”

這時,潘成先聲若洪鐘地喊了一聲,然後調轉跪的方向,抬頭直面朱翊鈞,問:“上千百姓能代表什麼民願?!”

接著,潘成又瞅了一眼汗如雨下的張四維:

“只是事發突然,而僅顧著來立即奏於陛下知道此事,所以未來得及與元輔和其他諸公卿商量辦法,臣等也沒想到元輔會與臣等所見不同,竟意圖借所謂假民願而為國賊說話,臣本以為元輔是識大體的!”

張四維聽了這話,更加惶恐不安,忙大拜在地,叩首而道:

“陛下!臣實在是不明白,為何上千百姓不能代表民願?”

“還有,臣怎麼就成了借民願為國賊說話?”

“臣不過是為陛下不逆天下民心而言啊,陛下!”

“陛下是仁德聖君,當明白臣心的啊!嗚嗚!”

張四維頗為激動地說後就看向了申時行等人。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

“臣請陛下移駕大明門一觀真正的民願,而不必現在就言誰有失。”

申時行這時也跟著說了一句。

“準!”

“移駕大明門!”

“都起來吧。”

朱翊鈞頷首,接著就下臺階而去。

張四維、申時行等站起身來。

申時行走過來,向張四維拱手,笑著說:“元輔請!”

面龐恍若水洗的張四維,意味深長地瞅了申時行一眼:“僕隨時都可以將那把椅子讓給公,可公為何要咄咄相逼?”

申時行沒有說什麼話,只在張四維跟上去後,才也移步跟了過來。

“車裂。”

“還是文臣最狠的還是文臣自己。”

朱翊鈞這時喃喃唸了一句,就澹澹一笑,然後身子搖搖晃晃地上了大明門。

此時的大明門外,人影綽綽,密集而綿延成澤,且有在繼續蔓延之態勢。

“陛下!您看,您聽,就是這麼多百姓,他們在為吳、趙等說情!”

“誠然,他們是湖塗無知,但其意不可不察啊!”

“這難道不是民意?”

一張大花臉的張四維忙在這時指著門外的百姓們,對朱翊鈞說了起來。

朱翊鈞雙手扶著玉帶,走了過來,劍眉微擰地看向了外面:“看上去似有上千人。”

“接下來或許會更多。”

“所以臣才不得不請陛下寬恩。”

“非臣刻意黨護吳、趙等人!”

張四維繼續說道。

朱翊鈞這時則突然嘆氣說:“昔日先生講《貞觀政要》時,曾提到唐太宗常以‘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句荀子之言,戒勉自己要在乎百姓,朕豈敢逆民意乎?”

……

而在朱翊鈞來到大明門上時,此時的大明門外,負責巡視這一帶的錦衣衛百戶張忠則帶著旗校先趕了來。

“爾等嘯聚於此,成何體統!”

“若有冤情,也該是去都察院或直接敲登聞鼓鼓求見陛下,豈有在這大明門外擾亂商鋪經營、阻礙官民行走的道理?!”

“還不速速離開,否則必以爾等聚眾有可能為盜賊之事為由,將爾等拘押!”

張忠對這些百姓厲喝了一聲。

有百姓開始有些畏懼地站起身來,準備離開。

但大多數百姓因為沒有聽到張忠的聲音,也就沒有理會。

張忠見此也就直接對自己麾下旗校吩咐道:“你們去趕!”

“慢!”

巡城御史丁此呂也帶著兵馬司的兵馬趕了來,道:“兵馬司維持好秩序,不可令這些百姓出現打砸等事!”

“是!”

兵馬司的官兵也就開始散開,在每個店鋪前都站了人,且也把這些百姓都圍了起來。

與此同時,丁此呂看向張忠:“張百戶,他們只是來陳情,百戶非強以盜賊之名誣之,待其真非法亂來時,再以盜賊處置也不遲!”

“可他們也著實妨礙了整個棋盤街的店鋪經營和官民出行!”

“你們兵馬司負責巡邏預警,可我們錦衣衛則是負責抓捕生事之人,風憲為何阻撓?”

張忠回道。

丁此呂澹澹一笑,然後回頭看了一眼道:“張百戶還是跟你們千戶說說吧。”

這時,巡視南城的錦衣衛千戶計崇功走了來。

啪!

一巴掌結結實實地從計崇功這裡飛到了張忠臉上。

“一群百姓跪在這裡,能生什麼事?”

“就知道欺壓百姓!爾身為天子近臣,真是白穿了這身皮!”

“把你的人帶下去,別在百姓面前耀武揚威!”

計崇功教訓了自己屬下張忠一頓。

張忠只得捂著臉帶著自己的旗校退了下去。

“計千戶果然仁厚愛民!”

丁此呂這時朝計崇功拱手一笑。

計崇功也頷首一笑,回禮說:“不敢當此謬讚。”

丁此呂正要繼續說什麼時,就突然擰住了眉,且看向了外面。

而在高聳的大明門內的朱翊鈞這時,則因為看見張忠被計崇功掌摑這一幕,皺緊了眉頭:

“張鯨!”

張鯨這時走了來。

“把錦衣衛負責南城巡視的那千戶帶來!”

朱翊鈞這時吩咐了一句。

張鯨拱手稱是。

“陛下小心!”

突然,張鯨在瞥了一眼外面後,就立即大喊了一聲,且立即跪下道:“這恐是叛軍作亂,臣請陛下速速離開這裡!”

張四維這時也瞠目結舌起來,看向外面:“這麼多人?!是要造反?”

“陛下快看!”

“的確有許多人往大明門這邊跑了來。”

這時,梁夢龍倒是比較鎮定地對朱翊鈞指向了外面。

張學顏在這時也跟著說道:“倒不像是要作亂的。”

申時行也眯眼往外面瞅了一會兒,然後轉身對朱翊鈞拱手說:“陛下,臣看了後覺得,應該是百姓,扶老攜幼,牽羊抱雞,農商漁樵皆有!”

朱翊鈞則在這時嘴角微揚,伸張開雙臂,一展袍袖說:“朕看見了,是百姓,他們似乎穿的挺精神乾淨。”

“是百姓!”

“怎麼這麼多百姓來,看不到頭啊!”

錦衣衛千戶計崇功這時說了起來。

御史丁此呂則看著這些密密麻麻地走過來的百姓,皆戴著肩章,且幾乎塞得整個棋盤街滿滿當當,如滔天洪水傾瀉過來時,就罵道:

“哪裡來的這麼多刁民?!分明是要造反!黃指揮,你立即帶兵馬司的人去攔住他們,不聽就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