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帶領前營將士奮力破壞清軍木柵防線時,身後靜默的明軍大隊人馬都在焦急不安等待。

由於天尚未大亮,因此除了在後方里許地隨時準備上前增援的左右二營外,其餘明軍各部無法知道前線準確戰況。

率領第二批軍民轉移的袁宗第用千里鏡看了幾次,都因為天黑緣故難以看清。

就聽防線那邊的清軍先是打了會銃,之後銃聲就變得稀拉了。

喊殺聲卻不曾減小。

是好事還是壞事,暫時無法下定言。

身邊的安東王朱盛蒗跟個沒事人似的徑直坐在地上,屁股下面的包裹是他這個郡王全部家當。

不遠處,韓王朱璟溧正在同自己的一雙兒女說話。

韓王本是太祖子韓憲王朱松九世孫,但在韓藩乃是分支,根本沒有可能承襲韓藩親王爵。

永曆八年山西反清運動風起雲湧時,朱璟溧被義軍首領虞胤、韓昭宣推舉為“韓王”,此後便一直以韓王身份號召北方百姓復明,直至兵敗來到郝搖旗軍中。

韓王夫人張氏於永曆六年被清軍擒獲殺害,現在的夫人是當初隨他一塊從山西逃到湖北的側妃於氏。

於氏為韓王生有一子,不過還小,今年才八歲。

女兒卻非於氏所生,而是已故韓王妃張氏所生,今年十五。

韓王並沒有同於氏說什麼,只一隻手拉著兒子,一隻手握著女兒。

於氏隨丈夫顛沛流離十多年,經歷太多險難,鬼門關也闖了兩三回,早不是柔弱女子。

此時此刻什麼情況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因此無需丈夫對她多言。

夫妻之間,早已默契。

約摸過了有小半柱時間,韓王有些不捨的鬆開一雙兒女的手,看了眼於氏微微點頭便去往袁宗第處。

身後韓氏則默默將丈夫給她的一隻小瓶塞進懷中。

瓶中,是毒藥。

足以讓母子(女)三人斃命的毒藥。

身為朱家的媳婦,她知道最壞的情況一旦發生要怎麼做。

負責帶本部墊後的郝搖旗尚在黃草坪,更是不知前面情況。

剛剛突發狀況,派在西邊的一支警戒小隊回報說發現清軍蹤跡,似是從老木崆那裡過來的。

人數不多,可能是西線摸過來的清軍偵察部隊。

即便如此,也讓郝搖旗心下不安。

若是不能及時打破湖廣綠營的封鎖線,西邊的四川清軍,北邊的陝西清軍順著老木崆摸過來,等待明軍的必然是全軍覆沒下場。

焦急之下,卻是沒有派人去催促。

他知道,將士們正在拼命!

催與不催,他們都在拼命。

後營劉亨處。

幾十名因為受傷無法行動的傷兵被安排在幾輛馬車上。

拉車的馬一看就不是那種馱馬,而是清一色戰馬。

是從清軍繳獲的戰馬,其中就有王五曾騎過的湖廣綠營牛副將座騎。

昨天下午,王五讓人將幾匹戰馬都交給後營用以拉運傷員。

並親自同傷員一一見面,寬慰他們安心養傷,不要想太多。

他王五絕不會拋棄任何一個隨他死戰的兄弟!

於馬屎灣被滿洲兵大箭射中的竹山張北丘就是當中一員。

此時半靠在車廂上的張北丘也是急火難耐,他很想到前面去同王五將軍,同二黑子他們一起拼命,可現在連走路都困難,去了也不過是弟兄們的累贅。

只能無奈向著戰場焦急望去,盼望兄弟們能夠大破清軍。

視線內,卻什麼也看不到。

耳畔只有隱約傳來的喊殺聲。

幾十丈外,王五的義弟王六同樣也很擔心他五哥,在那站立難安。

劉亨見狀,不由拍了拍王六肩膀,讓他不必過於擔心。

眼下雖戰況不明,前面卻沒有兵敗訊息傳來,說明耀武兄弟正在與清軍搏殺,這會急也沒用。

王六知道這個道理,點了點頭又有些擔心的說道:“小公爺,我五哥他要是不能破了清狗的防線,咱們是不是就出不去了?”

劉亨看了眼他爹生前很喜歡的小掌旗,笑了笑:“怎麼,你怕?”

聞言,王六大受刺激,脹紅著臉道:“小公爺這說的什麼話,我王六要怕的話就不跟著國公爺殺韃子了!”

“知道你不怕,行了,去轉轉看,別出什麼事。”

以副將轉任後營哨官的張恩過來讓王六帶人巡一下,尤其家眷和隨軍百姓那邊,防止有人因為害怕亂了隊伍。

這會是千萬不能出亂子的。

王六走後,張恩臉上的笑容卻褪了下去。

劉亨表情也很凝重。

二人從袁、郝二帥處知道清軍防線的厲害,雖然耀武兄弟說那些推車可以幫他們抵禦清軍火銃,但這種戰術究竟有沒有用,誰也沒驗證過。

因此都擔心萬一無用的話,這次突圍很有可能重蹈前轍。

而他們,已經沒有任何堅守的本錢。

沒有糧食,縱是寧死不降,又能如何!

此時正在奮力破壞清軍防線的前營官兵正陷入巨大危機之中。

被木樁所阻無法接近明軍的綠營兵,竟然聰明起來一個個從木壘中搬來大量門板墊在了木樁上。

之後跟鋪地板似的將門板一塊一塊向前鋪,使得本來難以站人的木樁上面形成了數道“坦途”。

利用這些可以過人的通道,綠營兵迅速對明軍展開了攻擊。

同時,清軍的增援也趕到了。

左翼幾里外的一支綠營兵在聽到號聲示警後,第一時間便趕了過來。

約有五六百人。

極大機率更多的清軍正在向此處馳援。

留給王五的時間不僅不多,困難也為之加大。

那些利用門板墊腳的清軍極為小心,一手持盾牌,一手持長矛,在接近明軍後不斷從木柵縫隙處嚮明軍瘋狂戳捅。

雖然接近防線的明軍人人披甲,但不注意間還是有十幾名明軍被清軍戳中腦袋、脖子,當場斃命。

不斷從木樁上面戳刺下來的長矛也讓明軍砍伐木樁的速度為之變緩,不少原本正全力砍伐木樁的明軍不得不轉而應付那幫居高臨下的清軍。

雙方的弓箭手、火銃手都在對射。

明清兩方均是不斷有士兵倒下。

但局面有利於清軍,因為他們的目的是不讓明軍破壞木樁。

只要明軍破壞不了木樁防線,勝利就是他們的。

而明軍這邊開啟不了通道,殺傷再多的清軍也沒用!

王五心急如焚,此時也沒有更好辦法。

在徐霖、啞巴他們的掩護下,繼續咬牙揮動斧頭劈砍木樁。

只是連續劈砍讓他的右臂已經痠痛無力,動作明顯不及先前快,斧頭落下去的力道也弱了許多。

不止王五如此,其他穿鐵甲的將士亦是如此。

王五知道不能再這樣,便打算讓瞎子萬四同田文那兩哨人接替他們。

要不然他會被活活累死。

正要下令換人時,猝不及防的變故發生。

一杆長矛順著他左手幾公分處的縫隙突然鑽了出來,不偏不倚的紮在他扶著木樁的左手上。

無比鋒利的矛頭一下穿透王五左手掌心下側,頓時鮮血直流。

“呃!”

巨痛之下,饒是王五也不禁疼的悶吼一聲,揮斧將矛頭砍斷。

如同狂獸般伸出受傷的左手,猛的一把拽住那斷掉的矛杆,繼而向自己面前用力一拖。

這一拖力道極大!

上面兩隻腳分立在兩隻木樁上搞偷襲的綠營兵瞬間叫王五拽了過去。

可隔著幾根木樁,王五右手中的斧頭壓根劈不到人家。

“他孃的!”

王五氣的破口大罵,棄了那偷襲他的營兵,不顧正在流血的左手,猛的跳上邊上一輛擋銃的盾車試圖爬上木樁。

奈何身穿鐵甲的他身子太重,憑一己之力根本上不去!

情急之下大喝一聲:“誰來託我上去!”

“將軍,我來!”

聽到王五的聲音,正在同木樁上面清軍搏殺的江天成立時奔了過來,與另一名就在盾車後的親兵同時托住王五的雙腿。

“起!”

面紅耳赤的兩人同時咬牙往上蹲起,硬是將身穿鐵甲巨重無比的王五生生託了站起。

探出身子的王五半腰赫然與木樁最上方平齊!

突然從下面冒出來的王五嚇壞了那個偷襲他的綠營兵,並下意識將手中的半截斷矛朝王五的胸口猛的戳去。

戳是戳中了!

但他似乎忘記對方身上有鐵甲!

待見對方右手大斧已經舉起,意識不妙的營兵本能就丟了矛杆,翻身往邊上滾去。

結果一下被幾道木樁卡住。

“龜兒子,老子活劈了你!”

左手實在疼的厲害的王五暴了粗口,整個身子往木樁猛的趴去,右手大斧瞬間朝那被卡住的綠營兵面門劈去。

“嘭通”一聲,王五的上半身重重砸在幾根木樁上。

雖有鐵甲保護,但木樁與鐵甲接觸瞬間產生的衝擊力也讓他胸口為之一痛。

跟肋骨斷了一般。

又是“咕嘟”一聲!

大斧重重劈在那被卡住的綠營兵面門上!

鋒利的斧頭在重力作用下,竟生生將這營兵的臉從額頭一分為二。

兩隻眼睛瞬間向兩側飄移數公分。

模樣殘忍且恐怖至極!

雙手同時使力撐起身子的同時,王五朝下面的明軍將士怒吼一聲:“上木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