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小牛,是老穆對老牛的肯定。

輩份沒亂。

兩人一個五十一,一個三十九,正好差了一輪,都屬豬。

所以老穆管老牛叫一聲“小牛”,鐵定沒問題。

甚至叫一聲好俺答也沒問題。

真的,穆裡瑪真的感動,非常感動。

因為是小牛讓他感受到人間久違的真情。

被俘的那段日子,是他人生最灰暗的時刻。

所承受的誤解與辱罵讓他無數次想死,精神上的壓力更折磨得他足足瘦了一圈。

現在兩百斤都不到了。

壓力非來自於敵方陣營,而是來自於己方陣營。

無聲的傷害,不見血的傷害,心靈上的傷害。

可以說,傷害他最兇的就是那幫被俘的滿洲將校。

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安慰過靖西將軍,也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靖西將軍說幾句公道話。

甚至吃飯時都沒人為其打一碗飯,舀一碗湯。

有的只是對他瓜爾佳*穆裡瑪的怨恨之心。

這讓穆裡瑪心痛無比。

他無力反駁,也不屑辯解,只能裝死。

只要他還有利用價值,明軍就不會殺他。

只要他不死,總有機會的。

蒼天不負有心人,終是讓他等到了再來一次的機會。

這個機會不是上天施捨給他,而是他透過自己的觀察爭取來的。

然而重獲自由以後,穆裡瑪卻沒有再掌大將軍印的歡喜,他清楚湖廣綠營那幫人只是因為他是鰲拜的弟弟才對他表面敬重,內心深處根本沒將他當一回事。

一個敗兵之將有什麼值得人敬重呢?

更何況還是一個被俘的敗兵之將。

人之常情。

那些與他一同被釋放的滿洲將校們,也不過是與他這個靖西大將軍虛以委蛇,沒幾個真心看得起他的。

要知道他穆裡瑪把招撫喊的再兇,把兵敗責任都推給圖海,也改變不了他被明軍生擒的事實。

所以,不管是軍議還是幹什麼,都讓穆裡瑪覺得自己是站在一群偽君子中。

過去的事讓他說話也有些底氣不足。

就在此時,小牛橫空出世了。

他的出現給迷茫中的老穆帶去了溫暖,真正屬於人間的溫暖。

噓寒問暖不足以表現小牛對他的愛,完完全全的孝子賢孫人設。

是小牛親自帶兵護送穆裡瑪來的巴東,要不然堂堂靖西大將軍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

也正是小牛的兵讓他重新有了靖西大將軍的感覺。

一路上忙內忙外的也是小牛,吃飯方便小牛都是貼身伺候,甚至端上來的飯菜都要先嚐一口,確保沒有人投毒這才放心讓大將軍食用。

無微不至的關懷,真心實意的敬重。

這一點,穆裡瑪能看出來。

打仗他可能真不行,識人的自信還是有的。

經歷兵敗後,穆裡瑪現在也變了一個人,過去幹什麼都獨斷專行,現在不管做什麼事都會先問問下面人意思。

甚至,他都沒有找那個當眾唾罵自己的佐領滿都護算賬,不僅沒有給其穿小鞋,反而升其為參領。

真就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用湖廣巡撫楊茂勳的話講:“大將軍若從前就能禮賢下士,虛心納諫,何至於有西山之敗。”

外人怎麼看自己,穆裡瑪其實真的無所謂了。

他現在一心想的是將招撫辦成,為他瓜爾佳也為大清,更為他自己的戎馬生涯打上圓滿的句號。

張長庚同王耀武去了茅麓山,雙方現在應該已經初步達成一致。

條件無外乎茅麓山那幫殘兵自治,王耀武所部移防荊州。

這些,穆裡瑪都能接受。

甚至山裡的明朝軍民不剃髮也行,只要別出來就行。

左右明朝餘孽就那麼點人,茅麓山又是什麼都沒有的絕地,讓他們在其中苟活也不過是自生自滅,對大清構成不了威脅。

惱人的是北線包圍圈不知怎麼叫明軍給打破了,這讓穆裡瑪十分頭疼。

“大將軍這是說的哪裡話,小的伺候您不是天經地義麼?當初都怪小的不好,要是小的及時帶人保護大將軍,大將軍豈會受那些苦”

牛萬程紅著眼睛將穆裡瑪的一隻腳從桶中取出,用肩上掛著的白毛巾認真為其擦試乾淨。

之後再擦另一隻,便要躬身出去倒洗腳水。

整個流程非常流暢,無怨無悔那種。

只剛起身,耳畔傳來大將軍親切與肯定的聲音:“小牛,招撫成功後,你隨我進京吧。”

“進京?”

牛萬程端著洗腳桶的雙手為之一顫:來了,來了,他夢寐以求的京師戶口正在向他走來。

“不錯,隨我進京,我請兄長賜你瓜爾佳姓,抬你入我滿洲鑲黃旗。”

穆裡瑪給出肯定回答,這個小牛值得他栽培,也值得給其無尚光榮。

“嘭!”

洗腳桶墜地同時,牛萬程“叭叭”袖子一甩,徑直跪在水泊中給穆裡瑪打了個千:“奴才給主子請安了!”

“哎,你我兄弟,稱什麼奴才。”

穆裡瑪覺得小牛太見外了,也太謙虛了。

“大將軍就是奴才的主子,少保也是!”

瓜爾佳牛一臉堅毅,“除了少保和大將軍,奴才誰也不認!”

內心的激動無法用言語形容。

並迫不及待想將這個好訊息同姓王的那小子分享:喏,今後我是不是就成為你曾說過的泰君?

“起來,快起來!”

大為感動的穆裡瑪竟是光腳將小牛扶起,之後將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

就是明軍在北線將陝西綠營和駐防八旗驅逐了百里,局面較之前大為改觀,如此,明軍會不會不肯再和他議和。

“不會,主子放心好了!”

瓜爾佳牛給主子非常肯定的答覆,原因是不管明軍取得多大的勝利都無法改變他們窘迫的局面。

“沒人沒地沒糧,那幫老賊就是打贏一兩場,又能如何?只要他們出不去,還不是任由主子拿捏麼?”

說到這,瓜爾佳牛突然心血來潮,獻上一策。

“以奴才看,主子如今既已不為姓王的所制,何不放風說朝廷不同意招撫?如此,只怕姓王的比誰都急,到時主子順勢再逼山裡那幫老賊剃髮,多半就成了。”

已經實現階級跨越的牛旗,覺得自己應該為滿洲人的利益考慮。

畢竟,無功不受祿。

他得對得起瓜爾佳這個具有光榮歷史的滿洲大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