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別院。

千星文明的那位老人去而復返,坐回椅子上,再次從棋罐中捻起一枚棋子,盯向棋盤,細細沉思,卻遲遲沒有落子。

忽而,他抬起頭來,道:“那小子,老夫覺得也就一般,須彌將他看得太重了!”

殞神島主坐在對面,頷首而笑,道:“說明你沒有看仔細。”

老人輕哼道:“劍道聖意的確很強,應該是在本源神殿,得了劍祖的傳承。至於另一種聖意,老夫倒是沒有瞧仔細,被你掩蓋了吧?”

殞神島主笑而不語。

老人又捏緊棋子,看向棋盤,道:“聖意強大,不代表將來一定可以撐起一片天,後繼無力,泯然眾人的修士,我們活了這麼一大把歲數了,見到的還少嗎?崑崙界的未來,我更看好輕蟬。”

“輕蟬的確還可以,但,只能代表崑崙界的未來。”殞神島主道。

老人道:“用可以兩個字評價一位成神了的元會級天才,卻用希望二字評價那個還是聖境的小子,你把自己的孫女,貶得太低了吧?你是真的謙虛,還是在老夫面前炫耀?”

殞神島主笑著搖頭,不置可否。

老人正色,嚴肅的道:“你既然那麼看重他,為何不直接帶回天庭?放他回地獄界,將來莫成了大患。你得明白,再堅定的道心,都是會變的,元墟(荒天的師尊)便是死在自己的弟子手中。”

“他的道心若真的變了,便不是我說的希望。”

殞神島主催促道:“你到底下不下?棋子都快被你捏碎了!”

老人再次盯向棋盤,盯了半晌,依舊沒有落子,抬頭道:“還是先談正事,這次來天庭,老夫可不是來參加什麼紅塵大會,也不是來陪你下棋。天宮那邊,遲遲不做決策,莫非是想放棄古文明派系?”

“絕無可能的事。”殞神島主搖頭。

老人眼神冷冽,道:“昊天的權利太大了,不能什麼事都他說了算。老夫覺得,有必要重列二十諸天,天位不能只有一個。”

殞神島主抬頭看了看上空,手指輕敲棋盤,道:“現在不是談論重列二十諸天的時候。”

“你以為只有老夫一個人有意見?哼,四大主宰世界這些年,都有提議要重列二十諸天,一些老傢伙,已經迫不及待想要登天位。”老人道。

殞神島主迴避這個問題,道:“大戰在即,何必在乎一個天位的名?”

“這怎麼僅僅只是名?這代表的是權利和決策!若是沒有決策權,怎麼死的都不知道,老夫可不希望,傳承了萬古的千星文明斷送在這個時代。”老人眼中露出一抹寒氣,手中的棋子,不自覺間化為粉塵。

這位千星文明的神祖,會隱秘出現在紅塵群島,自然不是對紅塵大會感興趣,而是藉此機會,悄悄來天庭,密會盟友。

大戰在即,神靈之間也是來往密切。

很多決策權,都是掌握在他們手中。只不過,這種來往,不是聖境修士可以知曉。

外面,腳步聲響起。

魚晨靜走了進來,看不見殞神島主,只能看見老祖宗一人坐在棋臺邊。一貫風起雲淡的千星天女,此刻,頗為忐忑,抱拳躬身行禮,道:“靜兒知錯了!”

“錯在哪裡?”老人道。

魚晨靜道:“不該輕易對男子動情。”

“既然沒有想明白錯在哪裡,便想明白後,再來見我。”老人露出不悅的神色,揮了揮手,示意她退下去。

魚晨靜心中更加忐忑,退了下去。

“挺聰明的小女孩,何必那麼嚴厲?”殞神島主笑道。

老人雙眼一瞪,道:“這還聰明,我看是傻。對方想要抹去她的記憶,她卻主動為其開脫,氣都快氣死老夫了!這樣的表現,將來怎麼撐得起一個文明?”

……

天初文明修士的落腳點,也在化神島上。

因為,大戰在即,前來參加紅塵大會的天初文明修士數量很少,居住的別院,要比彩霞別院小一些,但,環境古雅。

天初天女洛姬,站在海邊的木樓上,迎著海風,望著天空的星辰,與懸浮在雲霧中的紅塵絕世樓,雙眸有些迷離。

遠處,浪花起起落落,“嘩嘩”的響動。

李妙含走了過來,站在木樓下方,道:“師父,我本是去邀請了帝祖神朝的七皇子,真武界的天宇君,可是人又被光明神殿審判宮的修士半路請走。”

洛姬淡雅的道:“其實,以天初文明現在的局勢,拉攏任何盟友都沒有意義。你也不用再東奔西跑,免得遭受天堂界派系那些修士的嘲笑。”

李妙含雙眼微微泛紅,心中情緒複雜,有委屈,有不甘,有氣憤,有絕望,道:“我們已經被孤立。”

“這不是我們來之前就已經預想到的事嗎?被孤立,才更應該自強不息,現在還不是最艱難的時候。”洛姬道。

李妙含收拾起心中的各種情緒,道:“商子烆又來了!他說,師尊若是答應嫁給他,他可以以焱神的名譽立誓,必定全力以赴相助天初文明。”

洛姬道:“商子烆如今的修為,的確是深不可測,可惜心有魔障。他想娶我,不過只是想要化解魔障。一千年前,我或許還會高看他一眼。至於現在,表面上衣冠楚楚,可是心理已扭曲,心中藏魔,可怕而猙獰。這樣的人,離得越遠越好。”

“我這就讓他離開。”李妙含退了下去。

洛姬走下木樓,踩在沙灘上,留下一排腳印,思緒再次飄飛出去。

每一次商子烆的到來,都會勾起她對張若塵的回憶。

回憶中,有好的,也有不好的。

有深刻的,也有已經淡去的。

忽的,洛姬心生察覺,豁然回頭看去,只見木樓中,出現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似曾相識,不知不覺竟與腦海中的影子相重合。

“唰!”

一柄細如髮絲的聖劍,化為數十丈長,如一道光痕,飛入木樓。

坐在木樓中的身影,紋絲不動,只是伸出兩根手指,便是夾住聖劍。

洛姬戴著面紗,雙眼露出一道驚色,以她如今的修為,神境之下,居然還有人可以如此輕描淡寫的接住她這一劍。

張若塵鬆開兩指,轉過頭去。

張若塵現在的模樣,就是本來的樣子,沒有變化,也沒有戴儒祖畫的面孔。

可是,與一千年前,依舊有一些變化。

洛姬心中的熟悉感更加濃烈,平靜的心緒生出波瀾,但是,木樓中那人,與一千年前的那人,氣息完全不一樣。

“你到底是誰?”

張若塵道:“千年一別,我已算是死過兩次。可是,依舊忘不了真理天域的那個無名山谷,洛水九曲天星的種種。”

洛姬化為一陣白霧,出現在木樓中,在燈燭下,仔細凝視對面那個男子。

張若塵亦是盯著她。

就是這麼對視著,她的眼神,漸漸出現變化,從疑惑,到了然,到苦澀,到情緒內斂,再也看不出任何痕跡。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

“不,我信。”洛姬道。

張若塵微微鬆了一口氣,本是還想著萬千解釋的言語,現在看來是不用說出口。

“我本該早些來見你的,我知道天初文明現在的處境很艱難。”張若塵道。

洛姬道:“你是地獄界的修士,出現在天庭,是何目的?”

張若塵聽出她話語中帶刺,知曉天初文明和地獄界常年交戰,仇恨甚深,怕是正是如此,才對他心有怨念。

更何況,天初文明即將就要迎來生死存亡的戰爭。

洛姬不再看張若塵,看向外面的海,道:“張若塵,你變了嗎?”

“變了!一千年了,哪怕是一塊石頭,都會有變化,更何況是人心。但也沒變,我心中還有善惡,嚮往生命,厭惡死亡,也還深深記著你的情義。其實,我以為,你的第一個問題,會問我這一千年都去了哪裡?”張若塵道。

洛姬雙眸蒙著一層星霧,道:“我更想知道,你剛才去了哪裡?”

“剛才?”

張若塵一怔,皺了皺眉。

洛姬道:“你身上有另一個女子的香味,我聞過,這個女子我認識。我不知道,你這一千年去了什麼地方,遭遇了什麼,我只知千年後歸來,你沒有第一時間來找我。哪怕是來到了紅塵群島,見的第一個人,也不是我。張若塵,你讓我怎麼相信,你沒有變?”

張若塵頭大如鬥,心中暗暗後悔,本該知道才對,一個女子最在乎的,永遠都是你有多麼重視她。若是讓她發現,你在見她之前,先去見了別的女子,還留下了香味。

那麼,你的任何話,她都不會信了!

見張若塵久久不言,洛姬才又道:“我並非是故意刁難你,只是,一千年了,在這個讓人高興不起來的時間,以這種讓人高興不起來的方式見面,你說,我怎麼高興得起來?”

她終於轉過身,凝目盯向他,緩緩解下面紗,露出清理絕美的仙顏。

張若塵心中一鬆,笑道:“也就是說,你心中其實是高興的?”

“一千年了,哪怕你再怎麼混賬,再怎麼音信全無,再怎麼風流多情,至少還活著,至少還會虛情假意的來關心一句,的確已經很高興了!”

洛姬說得淡然,可是張若塵卻聽得出,語氣中帶有賭氣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