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太液池旁,粉紅、紫紅、嫣紅,層層疊疊,花開得熱鬧,池面映著紅光,波瀾平靜。

然而,蘭茵站在太液池邊,卻有種幻覺,那池底的紅,簡直是要破開平靜的池面,躍上來一般。

一趟仙居殿之行,讓她明白這並不是一樁簡單的盜竊案,而是圍繞著帝國最高權力的,一群人的角逐。唯一阻止的方法,就是在期限之前,找到真媚珠。

“楊司記?”

蘭茵轉過身去,一個男子不知何時站在了她的身後。

蘭茵心生警惕,她耳力甚好,又不缺警覺之心,這人卻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到她身邊?

看此人穿著道袍,聖人又篤通道教,想來此人應是個道士吧?

“請問鍊師是?”

“我是趙歸真。”

趙歸真?他就是聖人最為寵信的趙歸真道長?蘭茵一直以為趙歸真是個老頭子,哪裡能想到卻是個頗為英俊的年輕人,或是修煉有成?

“趙鍊師幸會,幸會。”

蘭茵作了個揖,就想逃走,她可不想和趙歸真扯上什麼關係。

“我一直好奇楊司記是個什麼樣的娘子?”

沒想到,蘭茵還沒挪動身體,對方的話卻又讓她吃了一驚。

“你知道我?”她何德何能能讓聖人身邊的第一紅人注意到?

“是啊,我想知道你到底有何不同,讓崔元藻動搖了道心。”趙歸真眼神凌厲,似刀片割在蘭茵身上。

原來此人和崔元藻認識啊,也許是知道了她和崔元藻婚姻之約,才有如今的疑問?

“趙鍊師,我與其他女子並無不同,只不過是與崔元藻有婚姻之約,若他因此就道心不堅,那隻能說明他原本就無道心。”

蘭茵不喜歡趙歸真看她的眼神,憑什麼男子的無心上進,要歸因到女子身上?

蘭茵毫不示弱地看向趙歸真,趙歸真眼皮跳了跳,這女子確實有點不同。

“楊司記安好,崔尚宮讓我來帶你去一趟尚宮局。”

正在兩人互不示弱,氣氛凝滯之時,突然有一宮女走近前來,向蘭茵行禮。

“知道了。”蘭茵答道。

等蘭茵再看向趙歸真時,他已掉頭走了,道袍飛揚,背影在花團錦簇裡甚為蕭索,這讓蘭茵不由想起了崔元藻,有時候他給人的感覺也是這樣的。

這叫遺世而獨立?

“楊司記,往這邊走。”宮女的聲音喚醒了蘭茵。

“崔尚宮找我何事?”

宮女笑了笑,“崔尚宮並未找您,是我看見趙鍊師與您對峙,怕您吃虧,故上前有此一說。”

蘭茵看了宮女一眼,道:“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姓吳,是尚宮局的典記。”宮女低著頭道。

典記,正七品,司記的副手,這吳典記也是個人精,她還沒上任,就來賣她一個人情了,蘭茵頗有點意興闌珊,她好想念宮外的世界啊。

“吳典記,你帶個路吧,我們去尚宮局。”蘭茵並不想過多介入宮中生活,她又不是真的來與人交際,想爬上高位的。

吳典記看蘭茵的表情,也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只能又殷勤道:“楊司記,這邊請,尚宮局已經為您安排好了住處,在後院靠西的柿林院,如今天氣漸熱,司記要不要先去休憩更衣?”

蘭茵想了想也是,半天過去,自己確實又渴又累,便溫和道:“有勞吳典記了。”

在花叢掩映裡,又走了半刻鐘,終於到了柿林院。

跨過月洞門,一棵高聳的柿子樹映入眼簾,它突兀地挺立在院子正中,旁無他物。

“楊司記千萬別覺得此處簡陋,此地是有寓意的。”

“哦?”

“楊司記知道宋氏三姐妹嗎?”

蘭茵聽說過,但具體到底如何卻又不清楚,只知宋氏三姐妹是女官中的佼佼者。

“自上官昭容後,我們女官中,就數宋氏三姐妹最為成功,其中宋氏四姐更是被封為粱國夫人。她們曾經就住在這柿林院裡。柿林諧音'士林',也是寓意住在此處之人,文采斐然,想必楊司記被太皇太后特意徵召,也必定能飛黃騰達。”吳典記的臉上不由露出一種嚮往之色。

蘭茵並不想聽這些,只問道:“我住哪兒?”

吳典記頓時洩了口氣,向前引路道:“這邊,西跨院。”

蘭茵實在不耐煩再與吳典記耍一些無用的小心機了,進了西跨院的門,就道:“我累了,要休息,吳典記自去忙吧。”

吳典記愣了一會兒,笑臉有皸裂的趨勢,終於收住了,低著頭,退了下去。

蘭茵終於不必再端著了,洩了口氣,踱進了門內,一下子癱在了床上。

短短半日,她就見識了宮中的各色人等,沒一個是省油的燈,彷彿處處都有玄機,心好累!

她真的懷疑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不要到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

“咚咚咚——”

突然又有敲門聲響起。

又來?

蘭茵痛苦地用枕頭捂住腦袋,她好想裝死啊,終於理智戰勝了任性,蘭茵從床上爬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服,扶了扶黑紗幞頭,端正了表情,淡淡地道:“進來。”

來人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宮女,端著一盆洗臉水,端端正正地向蘭茵行禮。

“你是?”

“我叫靈兒,是服侍您的宮女。”

蘭茵沒想到,她居然也有宮女服侍,這對於她來說,真的不是個好訊息,以後行動,還要先甩掉這個小尾巴,有點煩。

“蘭茵姑姑。”

“你叫我什麼?”蘭茵震驚道。

“蘭茵姑姑呀,哦,郎君沒和你說起我嗎?”靈兒笑著把洗臉水放下,為蘭茵絞了把洗臉巾,遞了過去。

這長安城裡除了崔元藻,再也沒人知道她的真名了,看來靈兒口中的郎君應該就是崔元藻了。

“他派你來的?怎麼做到的?”

“姑姑不用管這些了,不過是多使些手段罷了。您只要知道我是自己人就行。”靈兒笑嘻嘻地道。

蘭茵覺得自己怕不是被這孩子看扁了吧,她的感覺果然沒錯。

“郎君讓我關照姑姑,那我就要說說姑姑了,剛剛姑姑就不應該那樣對待吳典記。”

“我嫌她煩。”蘭茵無奈道。

“您可知道,在您被特召為司記前,吳典記是很有希望升為司記的,如今您還給她沒臉,您看著吧,她遲早要給你使絆子。”

“我怕她?”蘭茵只信服一力降十會。

“就怕她陰著來。”靈兒皺著眉頭說,“反正我會多留意的。”

蘭茵瞟了一眼靈兒,這孩子特愛操心了吧,她簡直感覺自己身邊又出現了個靈聰。

“對了,有一樣東西要給你。”

靈兒笑著開啟窗戶,吹了聲口哨,突然一隻鴿子撲稜著翅膀飛了過來。

“您可以用它給郎君傳遞訊息。”靈兒從小布包裡掏出鳥食,餵給鴿子吃。

“金吾衛不會把它打下來嗎?”蘭茵好奇道。

靈兒唬了她一眼,“大明宮裡飛的鳥可多了,難道都要打下來?”

蘭茵感覺自己又被鄙視了,她可不能被這小娘子拿捏了,蘭茵抖擻了精神道:“取些紙筆來,我要寫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