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姨在前方引路,蘭茵繞過照壁,順著遊廊一路過去,榮暉堂便映入眼簾了。

堂上坐著三位女子,蘭茵也不敢細看,深深斂衽為禮。

“怎得要這麼些時候,可把我們等急了,孩子快上前來,讓大伯孃看看。”

一相貌頗為威嚴的中年女子從榻上站起來,攜了蘭茵的手,往主座上去。

這應該就是崔相公的夫人了,出身范陽盧氏,也是一等一的貴族。

“哎喲,你們猜這麼著,這兩個小兒在垂花門外難分難捨呢,還好是我去了,否則不知要拖到什麼時候呢?”柔姨打趣道。

蘭茵也不知該怎麼接話,只能低著頭,做嬌羞狀。

“小家子氣。”

突然,廳堂裡傳來一聲少女的嬌斥聲,不是那麼響,卻也是每個人都聽得見。

蘭茵微微抬頭,只見是一個穿著銀紅色月華裙的少女,她雙頰微豐,有一雙杏仁般形狀美好的眼睛,只是下巴微微揚著,仿似身上有種天生的傲氣。

“蓉娘是受了大苦呀,”崔夫人突然摟住蘭茵,“阿爺阿孃一家人被昭義鎮奸人所害,哪裡能不嚇破膽呢?如今到了這裡,再不必害怕,自有大伯孃為你做主。”

蘭茵固然沒在內宅呆過,但崔夫人話裡話外迴護的意思還是聽得懂的,但她又怕她問起楊娘子的其他事,只能假作撲在崔夫人懷裡,拿起崔元藻遞給她的絹帕,嚶嚶嚶地哭泣。

眾人見她們如此,忙不迭地來安慰,有的遞來錦帕,有的送上溫水,有的送上面脂,一團忙亂。

好不容易靜下來,崔夫人拉著蘭茵的手道:“都怪大伯孃,勾起你的傷心事,往後再也不說了。”

蘭茵只顧捂著帕子搖頭,此時她才明白崔元藻遞給她絹帕的深意,這真是極有用的物事啊!

“乖兒,且把眼淚收一收,那邊你未來的大家且還看著呢!”崔夫人指給蘭茵看坐在左邊榻上的婦人。

剛剛蘭茵就已在帕子後偷偷觀察過這婦人,雖上了些年紀,但溫柔明麗,端莊優雅,只是有點坐立難安的樣子。

原來是崔元藻的阿孃啊!

蘭茵連忙站起來,深深福了福,想著這還未過門的,又不知崔元藻阿爺的排行,只能稱呼道:“崔夫人安好!”

“可不能叫崔夫人,要叫李夫人。十多年前,元藻五歲時,她就已經改嫁了。”崔夫人淡淡道。

李夫人略顯尷尬,笑著道:“都一樣,都一樣,這孩子,我看著就喜歡,來的匆忙,也沒帶什麼見面禮,這個送你。”

李夫人從腕上退下來一個臂釧給蘭茵戴上。

蘭茵推辭不過,只得戴上。

“李夫人,你也看見了,蓉娘人才出眾,況且還是阿杳生前就定下的親事,我也不好為了你違揹他的意思,你說是不是?”

李夫人頻頻點頭,“是,阿秭說的是。”

“郭娘子,您說呢?只能恨你和阿藻無緣分了。”崔夫人又看著一旁的年輕女子道。

“哼,我才不信她是楊蓉。怎麼我一提與崔元藻的親事,他的未婚娘子就找到了?哪有這麼巧,莫不是找人冒充的吧?”郭嬌質疑道。

蘭茵心裡“咯噔”一下,難道要被這女子拆穿了?

“胡說八道,你把我們當什麼樣的人家。”崔夫人聽罷這一席話,立刻拍案而起。

郭嬌略微瑟縮了一下,又梗著脖子道:“即便她真是楊蓉,也不能住進崔府,跟在崔元藻身邊吧?瓜田李下,清河崔氏不過如此!”

“你,你……”崔夫人顯然氣得不清,指著郭嬌的手都忍不住顫抖了,嘴裡只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柔姨連忙上來為崔夫人順氣,蘭茵也趕忙為崔夫人端上一杯茶水。

李夫人攔著郭嬌,似是要把她拉走。

郭嬌卻推開李夫人,驕縱道:“我說的有什麼錯。崔府選這破落戶也不選我,是他們有眼無珠。這不要臉的,還沒成婚呢,就纏著十四郎了,你是他阿孃,你怎麼不管管?”

蘭茵忍無可忍,一掌拍在几案上,吼道:“閉嘴。”

大廳裡突然靜可聞針。

“你吼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曾曾祖母是昇平公主,曾姑祖母是郭太皇太后,祖母是漢陽公主,祖上是郭子儀,當今聖人是我表哥。你憑什麼吼我?”郭嬌衝上來就要掌摑蘭茵,被李夫人死命抱住。

按照蘭茵的個性,原本早應該上前把這驕縱女子一掌拍飛了,如今受這身份所限,好一頓受氣,哪裡還按耐得住。

“我管你是誰呢?口中無德,身份高貴又怎樣?何況我也從未見過哪個高門貴女自個兒跑男方家裡拆散原配,為自己說媒的,說媒不成,還要撒潑,可笑!”蘭茵昂著頭,諷刺道。

蘭茵算是明白了,對付郭嬌估計就是崔元藻不得不留下她的原因了。

郭嬌出身高貴,性子驕縱,看上了崔元藻就要嫁與他,此時她恰好以楊娘子的身份出現,不是給了崔元藻一個完美的藉口嗎?

難怪她馬腳頻露,崔元藻都能視而不見。

她倒也不是不能幫崔元藻這個忙,畢竟小命還抓在他手裡呢,只是幹嘛平白無故受這頓閒氣。

蘭茵也不掩藏自己的真性情了,對著郭嬌嗤笑道:“真不知誰才是破落戶。”

“小賤人,你說什麼?”郭嬌掙開李夫人的禁錮,直往蘭茵這邊衝過來。

蘭茵剛想避開,卻瞥見窗稜外兩個漸次靠近的身影,於是換了個角度,故意仿似被郭嬌撲倒在地,手上卻又暗暗使勁,把郭嬌帶倒在地,直往往郭嬌身上招呼。

郭嬌吃了個悶虧,當然不罷休,爬起來就要再往蘭茵身上招呼,卻被一雙手攔住了。

郭嬌抬頭一看,是皺著眉的崔元藻,連忙指著蘭茵嚷道:“十四郎,她打我。”

“你看她的樣子能打你嗎?”柔姨忿忿走上前來,扶起趴在地上的蘭茵。

蘭茵用絹帕遮面,嚶嚶嚶哭泣,儼然是個被欺負的小娘子。

崔元藻的嘴角抽了抽,冷冷道:“郭娘子何須睜眼說瞎話呢,蓉娘是我的未婚娘子,你打她就是打了我的臉面。”

“我不是這個意思。”郭嬌睜大了她的杏仁眼,眼內霧氣朦朧,“你們都還沒成婚,她就住你那,好不要臉。”

“郭娘子要知道,蓉娘牽涉畫師案,大理寺必須保證她的安全。你現在這種行為是詆譭她的閨譽,作為她的未婚郎君,我是不能允許的,崔府不歡迎你。”崔元藻做了個送客的手勢。

一旁的崔鄲皺著眉,也開口道:“郭娘子,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過郭老尚書,也不知他如何,你幫我帶個好。”

崔相公都開口送客了,即便郭嬌還想掙扎,也被李夫人拉住了。

李夫人拉著郭嬌匆匆往堂外走,經過崔元藻身邊時,頓了頓,叫了聲,“阿藻,我……。”

崔元藻卻並不看她,自去向大伯孃請安。

“十四郎,我不會放棄的。”郭嬌還在叫囂。

李夫人終於不再停留,拉著郭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