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二十五,白鹿城一條主路打寅時就點滿了紅燈籠,鹿舍一眾修士也早就等在了城門口。

龍丘陽厲與龍丘白雨站在最前,龍丘塵玹、南枝等人,站在後方。

白鹿城街上也早就聚滿了人,後來搬到此地的凡人不算多,一直住在城裡的修士卻出奇的多。

有一對年輕夫婦將個老者推出門,走了沒多久,便瞧見了滿街的紅燈籠,大多人身上都會佩戴一根紅綢子,沾點兒喜氣。

老者抬手抹了抹眼淚,身後一對年輕夫婦趕忙問道:「爺爺,怎麼啦?」

老者擺擺手,擦了擦眼淚,笑道:「我是神鹿王朝前門侍衛,咱們白鹿城,上次這麼熱鬧,還是陛下娶皇后的時候,結果一轉臉兒,大小姐都要出嫁了。」

就跟方杳木與百節始終稱呼劉景濁為殿下,神鹿王朝的老人,也始終改不了口。

其實很多人即便是到了現在,還在追憶那座天下第一,神鹿王朝。

沒過多久,老人忽然瞧見街對面,有個一身儒衫的中年人。

老者十分激動,喊道:「老黃,你也來了?」

中年人猛地抬頭,即便容貌變了,但還是一眼就看出,老者曾是自己的同袍兄弟。

他趕忙過街,握住老者的手,皺眉道:「多年不見了,二百年有了吧?可你怎麼弄成這副模樣了?」

老者笑了笑,擺手道:「舊事休要再提了,你也是來送大小姐的吧?」

中年人點頭道:「是啊!咱們的神鹿王朝不在了,但大小姐出閣,我們這些舊臣總要來送送的。」

龍丘南枝感慨一聲:「自斷國祚都多少年了?還是有人念念不忘。」

龍丘陽厲笑了笑,呢喃道:「對於他們來說,那是一種榮耀。」

龍丘白雨接過話茬兒,輕聲道:「那份榮耀,其實還在。大小姐是天底下最年輕的大羅金仙,慢說白鹿城,神鹿洲都要把腰桿兒挺直幾分的。」

白鹿城向來不閉門,但今日大門只能走青椋山來的客人,進出白鹿城的人,都得走側門。

當然了,側門人也不少。

人群之中,就有兩人摻了進來。一人青衫背劍,一人白衣背闊劍。

進城之後,二人很快尋到一處客棧住了進去。

從屋子裡探出頭,便是那條直達龍丘家的主幹道。

丘儂往下方看了一眼,沉聲道:「蘇籙,感情在這裡,我陪你來一趟。可千萬不要瞎胡鬧,龍丘棠溪不是水神。你若胡鬧,我們活不了的。」

蘇籙神色複雜,呢喃道:「明明是我先認識她的……」

丘儂苦笑道:「咱們……難兄難弟了。」

頓了頓,丘儂轉而說道:「回去之後,免不了受大先生一頓責罰的。」

蘇籙淡然道:「隨他吧,這次我若不來,會後悔餘生的。」

丘儂嘆了一口氣,也抿了一口酒。

時間過得很快,卯時說到就到。

有位換上紅衣的在中年人,趕在天明之前,終於是到了城門口。

龍丘陽厲與龍丘白雨瞧見那人時,齊齊抱拳,稱呼那人溫前輩。

雖修為不如二人,但溫落論出生年月,可比二人大得多。

溫落瞧見鹿舍一眾修士都穿著紅衣,這才笑著點頭,嘆道:「我一個鬼修,真是煞風景啊!」

龍丘白雨輕聲道:「前輩哪裡話?鎮守北嶽多年,又是老家主的至交好友,接他,你最合適。」

寒暄過後,有人喊道:「劉山主渡船已至三萬裡外,即刻便到。」

龍丘白雨便轉過頭,對著個少年人說道:「慶元,炮仗準備好了嗎

?」

少年人笑著點頭,「準備好了,定讓劉劍仙聽得到響。」

五十餘年過去了,鹿舍也多了不少新鮮血液的。

等了沒多久,一艘渡船便懸停在了白鹿城外。.

龍丘塵玹見狀,與龍丘南枝對視一眼,兩人祭出飛劍,竟是在渡船前方搭起一條紅色階梯,直達甲板。

劉景濁一笑,也換上了紅色長衫,連劍柄都綁著紅綢子。

這其實是龍丘撒灑千叮嚀萬囑咐的,說姐夫的劍殺生忒多,得拿紅綢子鎮一鎮。

其實說那話時,龍丘灑灑就想到了,姐夫天然壓制妖邪,用紅綢子純屬多此一舉。可是大家都這樣,用了準沒錯。

劉景濁當然樂得如此,喜慶嘛!

他率先走下甲板,沿著這九十九級臺階往下走時,有個少年人便點著了兩串長的誇張的炮仗!

好傢伙,鋪開來,少數一里地。

劉景濁心說這個得學上一學,但現找人做肯定是做不出來了,回頭煉上一些,十二艘船都響他一陣兒。

楚醒醒轉頭衝著牛眸吐了吐舌頭,但後者極其鎮定。

楚醒醒疑惑道:「你不緊張?」

牛眸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楚醒醒這才知道,這傢伙緊張到不會說話了。

也是,這等場面,二人都是頭一次呢。

直到走到門前,炮仗這才響完。

龍丘陽厲與龍丘白雨齊齊抱拳,笑道:「見過人皇。」

劉景濁無奈道:「早不是了。」

兩人對視一眼,再次開口:「見過姑爺。」

劉景濁抱拳回禮,笑道:「諸位莫要客氣,溫山君一向可好?」

溫落也學著說了句:「早不是了。」

於是劉景濁再次抱拳,笑道:「溫叔叔一向可好?」.

溫落點頭不止,「好,好啊!」

龍丘塵玹與龍丘南枝走到後方,「姬城主、餘宗主,還有高劍仙桂劍仙,一路辛苦,咱們快進城歇息吧。」

劉景濁轉過頭,笑盈盈道:「南枝啊?長大了啊!」

龍丘南枝翻了個白眼,「姐夫,別討罵!」

眾人一片歡聲笑語,往前走去。

兩側修士有人感慨道:「這陣仗才配得上我們大小姐啊!算上姑爺,來了足足四位大羅金仙啊!那姬聞鯨,還是與老家主還有陸青城齊名的人。」

說到這裡,那人嘆道:「可惜老家主見不到這喜慶日子了。」

有人連忙捂住說話能把人的嘴,沒好氣道:「呸呸呸!說啥呢?大喜的日子!」

本來已經叮囑過不要瞎胡說了,可路邊還是有人高聲喊道:「劉山主,大小姐嫁去了青椋山,你之後不會納妾什麼的,對不住我們大小姐吧?」

龍丘陽厲無奈道:「這些傢伙,你不用理會。」

劉景濁卻道:「要理會的。」

他也沒停下步子,但答覆了一句:「我倒是得敢吶!」

眾人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

可是又有人問道:「有人說你起死回生其實是一個局,是真的嗎?」

龍丘白雨一下子皺起了眉頭,可劉赤亭卻擺了擺手,大大方方答覆那人:「這位兄臺布個這樣的局試試?」

那人頓時啞口無言,因為劉景濁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是說這是局嗎?那你先死一個瞧瞧?

一路上問題不少,但劉景濁心裡知道,大多數人都是為龍丘棠溪問的。

沒法子,長得傾國傾城,又是絕世天驕,龍丘棠溪自出生起就是一洲寵兒,她也確實給神鹿洲長臉不少。故而,她是極

受百姓愛戴的。

走過一處客棧時,劉景濁微微一皺眉,但很快就舒展開了眉頭。

此時此刻,樓上二人在窗戶縫兒裡見著了那個身穿紅衣且背劍的傢伙。

丘儂無奈一嘆:「之前見他還沒有這麼怕,怎麼這次瞧見,我腿肚子直轉筋呢?」

蘇籙沉聲道:「因為從前的他,還不是當年兩界山那人,現在的他,是了。」

遠古歲月之中,天上神靈,就沒有不對劉景濁犯怵的。

但丘儂與蘇籙,太小看劉景濁了,即便他們身懷遮掩氣息的至寶,也還是沒逃過那傢伙的感知。

因為劉景濁對那紫氣,實在是太過敏感了。

此時劉景濁已經走過了客棧,他以心神對著龍丘陽厲與龍丘白雨,說道:「方才路過的客棧,上面有兩個人,你們應該都知道,一個叫蘇籙一個叫丘儂。」

龍丘陽厲猛地皺眉,龍丘白雨更是作勢轉頭。

可劉景濁卻說道:「彆著急,讓人盯著,不要在城裡動手。大喜日子,白鹿城不要見血,讓十七先生跟十九先生去吧。」

龍丘白雨沉聲道:「知道了,不會在城裡見血,卻也不會讓他們活著離開。」

劉景濁眼睛微微一眯,真就敢來擾我興致?

過了沒多久,一行人就被迎去了宮城。

宮城外是數十里長的流水席,算不上天材地寶,卻也是尋常人吃不到的東西。

流水席自今日起,到後天黃昏結束。

青椋山也會在渡口設流水席,誰也不缺這麼一口吃的,就是沾沾喜氣罷了。

此時溫落說道:「規矩得說一說,劉山主不能在白鹿城與大小姐同房睡。進去之後,先歇息歇息,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會有金童玉女分別來帶你與大小姐,到時候是要先拜老家主、夫人的牌位,之後對媒人長輩敬酒,你們還得被紅綢子綁在腰間綁死,再到城裡走一圈兒。回來之後,就得開席發錢了,姬泉早就準備好了,只給到場的親手遞出就可以,其餘小輩,之後家主會散給他們。」

說到這裡,溫落打趣道:「我知道你有時候賊嫌麻煩事兒,覺得是繁文縟節。」

劉景濁笑道:「我也不會在這時候嫌麻煩啊!」

溫落轉頭看了一眼,言道:「的確是變了,不那麼犟了。」.

劉景濁嘴角一挑,「畢竟是要當丈夫的人了!」

很快幾人就被帶去了一處偏殿,莫問春還是頭一次進龍丘家,他咋舌道:「到底是曾經的第一大王朝,到底是比高陽城氣派啊!劉景濁,你對這裡,輕車熟路了吧?」

劉景濁沒好氣道:「我連景煬王朝的皇宮都沒全數走到過,你覺得這龍丘家我能一處處去過?」

姬聞鯨笑了笑,「我倒是來過數次,不比你小子少。但次次來都是找……找龍丘晾打架的。」

說起這個,姬聞鯨有些傷感。

三個可壓半座天下的人,一個死了一個廢了,還有一個……是個賊。

桂祘嘀咕道:「方才路上,沒察覺到?」

高階陽看向劉景濁,後者猛地轉身,連忙拱手,苦笑道:「小師姐,給個面子,今日別動手,我讓龍丘家的人去處理了。」

高階陽淡淡然道:「小師弟的意思是,大喜日子,求師妹別發瘋。」

餘恬啞然失笑,「桂劍仙就是率性而已。」

桂祘一拍手,「哎!餘恬說得對,看來你我志趣相投啊!咋個沒早認識?可惜你成親了,不過,餘先生有無意向納妾?我不在乎這個的,做小就做小嘛。」

餘恬立馬住嘴,再不搭茬兒,實在是遭不住,回家進不了門就壞了。

楚醒醒與牛眸對視一眼,楚醒醒心說怪不得都說三師伯祖不靠譜兒,想一出是一出。牛眸則是在想,要是桂劍仙成了餘先生的小妾,那山主的師姐,就又成了小嫂子?

閒聊一段之後,有個臉蛋兒紅撲撲的小男孩兒自個兒走來了。

小男孩衝著劉景濁說道:「請姑爺去大堂。」

一群人就跟著小孩兒,往大殿去。

進門之前,也瞧見了被小女孩領著的龍丘棠溪。

雙方都是第一次見對方穿紅衣,對視一眼之後,臉上的笑意怎麼都壓不住。

兩人被一條紅綢子綁在一塊兒,看向龍丘晾牌位之時,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有些……也是高興,也是遺憾。

隨著溫落出聲,二人對著龍丘晾與夫人的牌位下跪,劉景濁呢喃道:「爹、娘,我把她帶走了,你們放心吧。」

龍丘棠溪忍住眼淚,輕聲道:「爹、娘,這是你選的女婿,我很喜歡。」

其實按照袁塑成所說,琉璃州那邊的習俗,還得兩人去拜財神、灶神、門神什麼的。

不過劉赤亭當時說了句他們不應該敢受我拜,於是袁塑成立馬兒不說話了,流程也就簡介了許多。

倒也是,劉景濁要跪,真神怕都直冒汗,那些個一國皇帝封的門神財神,敢受劉景濁跪拜?

雙方在場長輩受完敬酒之後,兩人各自一隻手抓著紅綢子,走出了宮城。

龍丘棠溪看了劉景濁一眼,嘟囔道:「本以為會很激動呢,感覺也就這樣哎!你呢?」

劉景濁咧嘴一笑,轉過頭說道:「等到了浮屠洲,到了青椋山,你肯定會哇的。」

龍丘棠溪撇嘴道:「就你?除了會寫小酸詩,還會啥?火鍋?煙花?葡萄?」

劉景濁笑道:「以前一直不敢說,其實我丟失記憶的那段日子,就是在神鹿洲,仲秋那天,你要回白鹿城,我獨自去青泥國。那時候我就鬼使神差的,想到了今日這般場景。」

龍丘棠溪笑問道:「那以後我就是劉夫人了?」

劉景濁一本正經道:「還得兩天,拜過堂才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