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樹已成,劉景濁能收覆水,卻難再收回自己一手造就的東西。

回過頭,劉景濁問道:“九洲有天穹之後,八千年裡,有無見過我?”

陸青兒搖了搖頭,輕聲道:“沒有,不過最後一場伐天認識了兩個人,見面之後才發現,其中一個我在天外見過,叫做何伯,他給了一樣東西。”

說著,陸青兒取出一枚玉佩,輕聲道:“吶,這是他給我的,這個真不是偷的。”

劉景濁一愣,“何伯?”

陸青兒點頭道:“他說你知道他。”

劉景濁伸手想拿住玉佩,但才一抬手,玉佩之中忽然有光華流轉。

劉景濁忽然想到了什麼,但沒說,只是笑著遞迴玉佩,叮囑道:“幫我看著白小豆,她肯定會瞎胡鬧的,回去吧。”

陸青兒啊了一聲,“回哪兒?”

劉景濁淡淡然一句:“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話音剛落,虛空塌陷,陸青兒被塌陷虛空吞噬,只留下一句:“怎麼又這樣!打聲招呼不行嗎?”

劉景濁笑了笑,抬頭看了一眼海棠樹。

“何伯,用心良苦了。可是青兒做得對,還不是教祖時,他無錯。”

回頭看了一眼,劉景濁嘆道:“這就是我的地盤兒了!”

酒得省著點兒喝。

“那就先立個規矩,不動用靈氣,忙起來日子就過得快了。”

劍客沒劍,那可不行。

劉景濁轉身走去密林之中,想著有無什麼野味,順便找根木頭,削一把木劍出來嘛!

結果逛了半個月,愣是沒瞧見一個活物,連只蚊子都沒有啊!

這兩界山,倒也看了一圈兒了,與畫卷上看到的,那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啊!

形狀嘛!像是個準備朝天抓什麼的手,只是相似而已,與真正的手,差別還是很大的。

一年兩年,三年四年。

只靠著雙手雙腳,只花費四年光景,便將五座山峰爬了個遍。

結果愣是沒找見一株野麥子,更別說高粱了。

沿著大拇指走到海邊,某人呢喃一句:“不就是大一點兒的拒妖島?”

他盤膝坐在海邊,地方摸透了,那就修煉吧!

不都說山中一枯坐,世上已千年嗎?

哈!那我坐個一百回,是不是就過去十萬年了?

手眼已在神明之上,再想入主凌霄,簡直不要太容易了。

日子一年又一年,那座孤單寂寥的天庭,時常有人趴在天幕往兩界山看去,也時常瞧見有個人族,修煉之餘還會梳洗打扮。只要不是睡覺,他肯定會束起頭髮,將鬍子颳得恭恭敬敬,瞧著可清爽了。

水神與雷神站在天幕,都有些不解。他們不明白,此人每日有幹不完的事兒,他到底想幹什麼?

他們還都不知道孤單是什麼意思。

劉景濁每數一個年頭兒,就在一處指峰刻下四個字。

一眾神靈看得滿頭霧水,因為根本不知道那傢伙在石壁上刻的是什麼。

他們也好奇,那個人族當做寶貝一樣,一天數著數喝。

很快,小指峰的字已經有二十個了,自下而上,五個龍丘棠溪。

今日劉景濁笑呵呵往海邊走著,卻忽然發現,酒壺空了!

碰巧水神在天幕,就瞧見那個人族蹲在海邊,唉聲嘆氣的,自言自語不休。

還有一個赤腳挎劍的高大女子也到了天幕,兩位絕美女子並肩站著,都在好奇那傢伙嘴裡在哼著什麼。

那是從前從未聽過的東西,之前的人族,除了那個指著天門發問的人,都很無趣。

水神冷不丁說了句:“幾十萬年了,人族從前好像一直在想著如何繁衍,但現在,變了點兒。”

還不叫劉小北的劉小北點頭道:“是啊!上次火神一個不小心遺落火種於人間,就開始變了。可是這個從未來到此的人族,大不一樣哎!”

不過那個叫做劉景濁的人族,沒過多久就回了中指峰的海棠樹下。

他先開鑿出來了一處洞穴,用石頭做的斧子劈的,一年也才鑿進去一丈多而已。

後來的某一天,還不叫劉小北的劉小北,偶然見聽見那傢伙一邊揮舞著斧頭,一邊喊道:“笑……勞生一夢,羈旅三年,又……又還重九……”

聽到此話,挎劍女子一下子愣住了。

她不自覺的跟著劉景濁呢喃:“歲歲登高,年年落帽,物華依舊。”

劉景濁可以收斂自身氣息,兩界山外的動靜,他是察覺不到的。

以至於自己被人當猴子一樣看了幾十年都不知道。

劉景濁尤其喜歡蘇字詞,此後十數年,鑿洞壁,讀小詞,好像也就不那麼孤單了,也不那麼想喝酒了。

幾位古神過兩界山去人間,劉景濁也不阻攔。

後世所見古神,這幾位他都熟悉,哪個不是當得起人族供奉萬萬年的存在?他們又怎會為難人族?

就像劉景濁曾經聽人說起,人世間是先有了水,這才開始有了花草樹木。人間才不是那麼一片荒蕪。再後來,不知怎的,天底下有了人族,幾乎就是照著神靈模樣長的。於是一眾神靈各自偷偷摸摸往人間“掉”東西。

可以說,人間之所以如此絢爛,與這幾位關係極大。

但劉景濁好像未曾見到雷部的風雨二神?

想到這裡,他扇了自個兒一巴掌。

兩界山只有那幾個能來,其餘神靈不敢來。

更何況,現在有個屁的雷部,一幫神靈老爺,估計連酒都沒喝過,天帝都不知道酒是什麼,何況他們了。

從前一直好奇,最早人族為何伐天?現如今,終於是能親眼看一看了。

一眾神靈就看著劉景濁花費了十幾年光陰,造出來一個巨大洞穴。

直到有一天,下起了大雨,他躲在海棠樹下下避雨。

坐著坐著,就想到了一道身影。

這麼多年來,他都不敢抬頭看星辰,結果還是會想念。

於是,他去山下撿來一塊兒尖石,開始在洞穴牆壁上刻字。

詩詞歌賦,什麼都有。

進山洞前,某人還自言自語:“我這一肚子學問,刻完也能過好幾年吧?”

可他一肚子學問,也只耗費了不到十年,就全倒出來了。

某一天,水神到天幕想瞧瞧那個人族在幹什麼,可居然沒有聽到他幾十年哼哼不斷的小曲兒。

此時劉小北湊了過來,問道:“想去瞧瞧嗎?”

水神想了想,點了點頭。

或許這些神靈自己都沒有發現,不到百年,他們已經從這個逆流而上的人族身上,學會兩樣東西。

疑惑,以及好奇。

不明白劉景濁在幹什麼,故而疑惑。

想知道劉景濁為什麼這樣,故而好奇。

從前的漫長歲月,他們從未有過這種別樣感覺。

正當她們想要下去時,那處洞穴之中,忽然傳來一陣狂暴氣息。

並不是察覺到了兩位神靈來意,而是……壓不住那股子孤單寂寞了。

這股子混沌氣息,三萬年前就見識過了,那是她們出生之處的氣息。

劉小北轉頭問了句:“還去嗎?”

水神搖了搖頭:“算了吧。”

劉小北點頭道:“好,那我去中間那塊陸地瞧一瞧,我看雷神那座雷夏澤還不錯。”

水神點了點頭,又是數千個日夜過去,那個人族走出了山洞。

已經赤裸上身,披散著頭髮,再無往日那種幹練模樣。

走到海棠樹下,他拿起空酒壺,聞了聞,可是早就沒了酒味兒。

於是一隻酒壺便從中指峰懸崖掉落,磕在半山石塊兒上,又砸在山下青松頂,最終落在草叢之中。

劉景濁忽然抬手扇了自個兒一巴掌,懊惱道:“敗家玩意兒,本來就啥都沒有,還不珍惜丁點兒?”

然後,一道聲音與方才掉落的酒壺,在一個方向,以同樣姿勢掉落山崖。

磕在半山岩石,又砸在山下青松頂。

他拍了拍身上塵土,撿起酒壺,笑道:“哎!這才多久,應該零頭兒都沒到呢,這樣可不行。”

正想跳回去,可他忽然轉頭,先是一愣,隨即瘋狂大笑!

水神略微皺眉,因為瞧見了那傢伙跟猴子一樣狂奔去一處地方,捧著幾株帶穗兒的草,狂笑不止。

“哈哈哈!找到了,有酒喝了!”

水神一皺眉,“原來是要找這個嗎?”

於是她瞬身過兩界山,去了某個開始耕種的部落。

自此之後,人間有了第一座有模有樣的水神塑像,一干神靈,都有了確切神位,且被人族以五穀供奉。

…………

南邊兒的贍部洲,有個女子戰死豆兵城後,首次返鄉。

身邊還有個被符籙束縛的年輕人。

走到海邊,南宮妙妙靠著礁石坐下,回頭看了一眼甘吉,問道:“大教主還生氣呢?管樓為何不願做教主,你想過嗎?”

甘吉沉聲道:“若非那個魔道白小豆,我不會敗得這麼快的!”

海風拂過,頭上再無白紗的清冷女冠有兩縷頭髮被吹得揚起。

“知道嗎,你前世是個大道人,但最後給個凡人斬殺了。”

說完之後,她緩緩起身,同時伸手解開了年輕人身上的符籙。

“要是想得通,就換個名字吧。要是想不通……師父會護你三次,三次之後還想不通,那我也沒臉再護你了。”

甘吉面色凝重,沉聲道:“他就那麼好嗎?”

明月高懸,南宮妙妙看了一眼月亮,笑了笑,輕聲道:“十四五時遇見一個願意給哭泣不止的小姑娘一顆糖的大哥哥,是那個小姑娘一生的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