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自離洲而來的合道修士,走得很慢,花了一月光陰才到拒妖島,但他半道上順手拉上了一艘滿載船匠的渡船,故而落地之時,聲勢有些浩大。

一眾修士鐫刻銘牌時,穿著草鞋的老人站在最前面,沒法子,人家境界最高。

瞧見與自個兒一般老的袁老漢,老頭子笑著打趣:“袁老兒,幾百年不見,老成這模樣了?咋個還跌境了?嘖嘖嘖,瞧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快死了吧?”歪脖子樹下的老者面無表情,只是說道:“老鬼莫白話,報上名來!”老者笑道:“離洲,歸海無量。”袁老漢點了點頭,在一面寫下老鬼二字,另一面寫下離洲。

“合道修士暫時無需去戍己樓報備,但要到漁子那裡去一趟。”瞧見自己身份銘牌被寫上了老鬼,歸海無量倒也不惱怒,只是說道:“狄邰呢?”袁老漢說道:“戰場上,明天就換防下場了。”歸海無量又問道:“劉景濁在哪兒?我來了,與他換個人。”袁老漢抬起頭,冷笑道:“我跟你很熟嗎?你老東西沒長眼睛?”歸海無量拿起銘牌,撇了撇嘴,都走出了幾步,卻忽然回頭,老頑童似的開口:“即便她嫁給你了,但她喜歡的人始終是我。”袁老漢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沉聲道:“打一架吧!”歸海無量淡然道:“從前的袁嶺可以跟我打,現在的袁嶺,不配。”老者直去李林,在一棵樹下,取出來白菊一朵。

樹上懸掛那人,是袁嶺髮妻,是鄧歡親奶奶。老者將白菊別在樹上,笑著說道:“死了也好,起碼一直沒老嘛!瞧瞧我跟他,都成什麼爛模樣了。”船匠來的有些突兀,戍己樓那邊剛剛得到訊息,劉景濁本體暫時無法出關,三道符籙替身其一在戍己樓,還有一個離得稍微有點兒遠了,街市的那道替身剛想去往西邊兒,就被那剛剛落地的合道按住肩膀。

“小子,你知不知道,當年要是你在那茶壺之中多待盞茶功夫,你就會死?”劉景濁看了一眼老人,怎麼會不認識,前不久剛剛在天下大會見面,更久之前,還親自花錢在他手裡買過手冊呢,白水洞天只要進去就得買。

笑了笑,劉景濁喊道:“吳掌櫃,幫我取兩壺酒。”很快就有兩壺酒拿來,劉景濁遞出幾枚半兩錢。

吳業不禁有些好奇,打趣道:“人皇可近半年沒喝過花錢的酒了。”劉景濁感嘆道:“你是不知道啊!我現在都要窮瘋了,說是雁過拔毛都不為過。”吳業點點頭,

“倒是深有體會。”酒鋪產業近兩千年了,吳業是第四任掌櫃,從前壓根兒沒聽說過還要收稅。

結果現在,戍己樓開始在酒鋪抽稅了,倒也不算是太黑,每賣出去一枚泉兒,收取十枚半兩錢而已,算是百分之一的稅了。

就這事,劉景濁還專門跟魚雁樓跟酒鋪,還有七姓坊市解釋過。說景煬王朝賦稅,如同他們這種名門大家,至少也是兩成了,掙一枚泉兒,稅錢就兩枚五銖錢了。

說真的,即便是抽取兩成,也在情理之中,更不是拿不出手。可劉景濁這百分之一,就有點……讓人摸不著頭腦,想不到他要幹嘛。

肯定不是為了每年那一兩枚泉兒,要真是這樣,他劉人皇持劍下場,斬殺幾頭煉虛的事兒。

重回真境的劉景濁,又得了一道浩然氣,斬殺煉虛妖修不要太簡單。吳業打量了一番新來合道,總覺得有點兒眼熟。

歸海無量抿了一口酒,淡然道:“小子,當年你偷喝酒,被你師父掛在門上拿鞭子抽的時候,可是我幫你說好話的。”吳業一驚,詫異道:“老鬼?你都合道了?”老者點點頭,輕聲道:“勉勉強強,走了一條擁擠道路,最容易上路,最難出頭。”吳業一抱拳,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的看向遠處,蹲在了劉景濁身邊。

其實一說老鬼這個名字,劉景濁就知道了。只是他沒想到,鴻勝山居然是有人來過拒妖島的。

歸海無量又灌下一口酒,沉聲道:“當年我師兄從師父手裡奪來宗主之位,我就以老鬼身份到了拒妖島。直到幾百年前我那師侄一樣欺師滅祖之後,我才回的鴻勝山。拒妖島人只知道老鬼,不知道歸海無量的。”話鋒一轉,老鬼沉聲道:“我氣得是你小子那句陰陽怪氣的話!”劉景濁笑問道:“我說錯了?前輩算一算,除你之外,那麼些合道修士,幾個到過拒妖島?前輩既然來過,又何須耿耿於懷?問心無愧即可。”歸海無量咋舌道:“真是信了你的邪了,去看那些個船匠吧,我找左前輩去。”都是合道修士,但差距也是天塹一般的。

天下道何其多,擇其一登樓而上,上得去即可。但有些道,想上去很難的,也有些道,想上去的話,相對來說,並沒有那麼難。

喊上了霍犬年,倆人一塊落到了新島。一共七十二位船匠,身份銘牌都已經鐫刻完畢,為首者,是常年隱居戟山的一位中年人。

劉景濁邁步上前,笑著抱拳:“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是把湯先生盼來了。”中年人也是一愣,

“哎,你小子,不是當年在客棧里程慕扯淡的劍客嗎?”這事兒劉景濁倒是記得,便笑著說道:“正是劉景濁。”中年人一愣,

“那你帶的那個徒弟?”劉景濁無奈道:“就是傳聞中,被我搶走的尚書嫡女,皇子未婚妻。”哦,那就明白了,原來是瞎他孃的扯啊!

那時候劉景濁沒見到他,但作為程慕當時的護道人,劉景濁的一舉一動是在他眼中的,像個登徒子嗎?

分明就是柔弱書生模樣。又打量一番,這位湯先生覺得面前年輕人,一身白衣好像更顯書卷氣了。

劉景濁輕聲問道:“湯先生與諸位是住在島上還是新島?”中年人笑道:“我們船匠,自然是要住進去船塢的。我知道戰局緊張,要不然童嫿丫頭不會以賈覆名號傳信給我了,咱們還是先忙活起來,幾個月船上都歇夠了。”劉景濁點了點頭,由霍犬年揮手拖起眾人往新島方向。

很快就瞧見了數尊巨大母機甲。劉景濁笑指向下方,言語鄭重起來:“這些秦家機甲傀儡會幫著幹活兒,建造之用的材料已經放在戍己樓了,到時領用即可。諸位一樣會有戰功,雖然沒有戰場上掙得多,但絕不會少於從前掙的。”頓了頓,劉景濁問道:“湯都先生得給我撂下一句準話,咱們需要多久可以建造一艘戰船?”這位中年船匠,姓湯名都。

“只是我們七十二人,一年至多五艘。但有這些傀儡幫忙,可以翻個四番兒。”說話間,一道穹頂已經遮住船塢。

溫落御風而來,身邊還跟著宋元青。一樓也是有分工的,坊市、接貨、出貨,歸姬泉管。

北邊三廬,造船廠、戰功兌換,是宋元青的事兒。宋元青在重返二樓之前,需要做的就是監製、督造了。

溫落遞出一張圖紙,鄭重道:“保險起見,圖紙只能湯道友一人看。另外,既然來了,還是需要對戍己樓立下個軍令狀的。如同裴搗前輩,許諾一月必出二十枚仙丹。吳赤立下的軍令狀,每年至少一道仙寶。龍虎山大宗師每月要畫出來二十張仙符的。”湯都一笑,輕聲道:“好,只要材料夠用,我每月至少保證一艘船。”劉景濁重重抱拳,

“辛苦湯先生,這是姬泉,算是戍己樓錢穀司庫,要取什麼東西,但庫房沒有的,亟需的,直接找她,讓她想辦法。”姬泉無奈,心說我有什麼辦法?

無非就是花高價去買嘛!聽說他們是要住船塢後,劉景濁就想法子先搬來了一些宅子,算是把這些遠道而來的船匠,全安頓好了。

等到劉景濁走後,有個年輕人走去湯都那邊,不解道:“大師伯好像對他感官很好?”湯都笑道:“你們應當知道,戟山與帆海山關係極好,賈覆與我,關係也不差。想做戍邊人,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而劉景濁那邊,總算是湊湊活活完了一件事了。

即便一年只能保證十二艘,那不到十年的功夫,也能攢夠百條戰船。退一萬步,不說百艘戰船了,就一年十二艘,總是夠再拉起一道屏障了吧?

到時候就能空閒更多的元嬰以下的修士,也就可以去安排別的了。所以今日劉景濁心情大好,老早就折返回了宅子。

如今就剩下劉景濁與龍丘棠溪,還有楚廉常住。明日就要換防了,龍丘棠溪也出關了。

她等在院中,見劉景濁折返,便說,想吃火鍋了。其實這事兒,劉景濁早有準備,也算是為數不多的以職務謀私了。

上次青椋山渡船來時,其實有許多食材,是姜柚親自去買的。全是龍丘棠溪愛吃的東西,一枚乾坤玉中,裝滿滿當當的。

夜色裡,鍋中熱氣騰騰。龍丘棠溪問了句:“那孩子還傷心嗎?”劉景濁一頓,輕聲道:“很傷心,就是裝作不太傷心。”五月戰場上,宋家死了個煉虛修士,是宋元典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