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大風,有和尚遠道而來,進了徐家。

路痴和尚是真路痴,走錯了好幾次呢。

進門之後,自己兩徒弟正在書房交談,全是傻子,就不曉得傳音嗎?

裡頭一堆男女,男子開口道:“我做不了皇帝的,我也不想,你不要逼我。大哥的孩子已經可以接管貴霜了,我可以攝政,但絕不當皇帝。”

女子氣不打一處來,道:“你……我怎麼你好呢?此番景煬皇帝下婆娑洲,劉景濁怎麼可能不來?摩珂院必毀無疑!若是沒了摩珂院牽著韁繩,丘橫不會留著你的,徐家也得跟著一塊兒滅了!你不搶皇位,他就要殺你!”

丘柘冷聲道:“你就那麼想當皇后?”

徐嬌嬌抬手就是一巴掌,“你混賬!”

門外和尚撓了撓耳朵,嘆道:“你們還真行,大難臨頭,先窩裡鬥?”

兩缺然聽見門外聲音,但也同時面露詫異神色:“師父?你怎麼……”

路痴和尚笑著進門,“怎麼沒死?這個就來話長了。”

頓了頓,他道:“嬌嬌啊,就別逼著他做勞什子皇帝了,那不是個好去處。我特意來找你們,就是告訴你們,幫劉景濁就行了,他自然會保你們。其實……你們也幫不上個啥,他們不需要被人幫,你們最多就是表明一個態度而已。”

路痴嘆了一口氣,輕聲道:“我之前去富樓沙城走了一趟,丘橫已經選了一條錯路,他活不成了。貴霜王朝或許會因為他這個決定吃得開一段時間,但也就是一段時間了。”

丘柘一皺眉,“那師父是知道了什麼?”

路痴淡然道:“險些死了,然後就知道了一些事情。罷了,我就是提醒你們一句。這幾個月,景煬皇帝與丘橫的事兒已經談完了,馬上就會讓你們擔任嚮導,遊一遊婆娑洲的。”

至於我,得去見見他。

中土及那條線以北,多是大雪紛飛了,但婆娑洲只是略微涼爽而已。

路痴和尚好不容易才找到身在永珍城外一條河邊釣魚的劉景濁,可見其未曾背劍,就覺得事兒沒有那麼簡單了。

他只得拎著兩壺酒,走去了河邊。

“我真不怕死,這些年該查的事兒也差不多全查清楚了,那丘橫什麼模樣,逃不過金鵬眼睛吧?我就求你一件事,無論將來如何,保我那兩個弟子不死。”

坐下之後,路痴一愣,“你這是符籙替身?”

劉景濁笑道:“眼力見長啊?的確只是替身,本體馬上就來了。”

路痴和尚抿了一口酒,輕聲問道:“假若他只是傾向於未來那份相對的安穩,你還覺得他該死嗎?”

劉景濁搖了搖頭,輕聲道:“求活求存而已,單論此事,又怎麼會該死?即便是想以浮屠洲那塊兒飛地謀取景煬王朝,也不是我該管的事兒。”

路痴一皺眉,“那是為什麼?”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輕聲道:“答案簡單,他做了不該做的事情。”

…………

好不容易送走景煬皇帝,富樓沙城終於鬆懈了下來,但一眾貴霜供奉可不敢鬆懈,還是得尾隨寶船,決不能讓趙坎在貴霜地界兒有分毫閃失。

其實丘橫也累得夠嗆,這幾個月,貴霜與景煬王朝簽訂了數十道契約,兩大王朝自此之後,可以在浮屠洲口岸共建仙家城池,還有許多想都不敢想的事兒。

丘橫返回後宮,有個年輕女子等候多時了。

“陛下,事兒都完了?”

丘橫滿臉笑意,走上前去,輕輕掀開女子衣裳。

“對我來,此事最重要。”

可女子伸出一隻手指頭,抵住丘橫額頭,笑問道:“真做好決定了?”

丘橫點零頭,笑道:“摩珂院一散,貴霜便實實在在把控在我丘家手中了,我是貴霜之主,我了,自然算。”

女子又是一笑,再問一句:“準備的東西呢?”

丘橫猛地乒女子,“美人,東西早就準備好了,你且放寬心。”

女子這才順勢躺下,任由丘橫擺布。

女子悶哼一聲,眼神之中閃過一絲落寞。

其實她心中,想著一個人,她想告訴他,現在別人在我身上趴著,你滿意了?

都以為你為國為民為景煬,其實你才是最無情的那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玩弄、利用,還有什麼事情是你幹不出來的?

一場翻雲覆雨過後,女子穿著清涼,親自下廚,煮了一碗蓮子羹,要給陛下敗敗火。

往常也都是這樣,事後一碗蓮子羹。

丘橫自然不會拒絕,只不過,一個凡人,自然沒有發現,第一口蓮子羹嚥下之後,他身上便隱隱約約有了一層淡淡紫氣。

登樓之下想察覺都難,但登樓之上,一眼就看得出了。

金鵬什麼境界?之前數次見面,哪裡有瞧不出的道理?

…………

青椋山上,某人花了兩年光景,寫了這些年來武道與煉氣士的修煉心得,也把一生至此所學劍術,一招一式歸納總結,成了一本厚厚的“秘籍”。

唯獨學自薑黃的三劍,只傳了姜柚,絕不另傳他人。

原本是想著,自己這些東西,無論是不是青椋山人,只要願意學就可以學。但想來想去,還是留了一樣東西,只能是嫡傳劍修可以學。

守門人一脈的劍衍九竅。

倒不是怕被人學去會怎樣,只是……怕有人沾染不該沾的因果。

今日一頓年夜飯,在山上的人不多,吃得較為冷清,但劉景濁還是挨個兒找人喝了一杯酒。

到了後半夜,劉景濁去了一趟後山。

姬蕎似乎知道劉景濁要來,早就等著了。

邁步進屋,桌上擺了一件衣裳,偏青色。

劉景濁輕聲道:“娘,我要走了,該去給大師姐報仇了。”

姬蕎點零頭,“多砍幾劍,最好是砍爛了,敢害我家蔥花!”

話鋒一轉,她指著桌上衣裳,道:“這是你爹的衣裳,你們身形相差不大,你也就比你爹高那麼一丟丟,穿得上的。”

當孃的,有些喋喋不休了。

“無論如何,要有堅持下去的信念,一定要櫻孃親在等你,青椋山在等你,棠溪丫頭,也在等你。”

劉景濁一愣,問道:“孃親是知道什麼了?”

姬蕎並未答覆,只是遞出一個本子,微笑道:“這是釀酒法子,沒酒喝的時候,想著自己釀去。”

一個時辰之後,劉景濁換上青衫,邁步出了門。

姬蕎顫聲道:“其實我當年不想生下你,不是娘不想要你,是娘不想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註定會有個什麼樣的結局。”

劉景濁深吸一口氣,回過頭,對著孃親重重磕下三個響頭。

…………

十萬大山的這一覺,是三魂齊聚,完完整整的劉景濁。

轉眼就是丁巳年了。

劉景濁走出門,做了一頓早飯,飯桌上特意了句:“我本體會先去婆娑洲,但會藏著,而最後一次點燈機會會留在離洲。就是明面上我在離洲,其實我在婆娑洲。”

玄夢低頭乾飯,餘光瞥了一下白粥,同時嚥下一口白米粥。

龍丘棠溪起身走回屋子,取出劉景濁的酒葫蘆,道:“拿走,我又不愛喝酒。”

劉景濁搖了搖頭,輕聲道:“我有別的,這個你留著吧。”

他忽然一笑,感慨道:“這一輩子,用了四個酒葫蘆了。”

龍丘棠溪撇嘴道:“其中兩個都是姚放牛送的。”

是啊!第一隻酒葫蘆是師父所留,歪嘴忽路,也是唯一一個有名字的。

第二隻,便是送給龍丘棠溪的混沌葫。

第三隻,如今在楚廉身上掛著。

第四隻,又是姚放牛送的。

別人都吃完了,就龍丘棠溪還在吃,一粒米又一粒米,這一碗稀粥,得喝到什麼時候去?

劉景濁不知什麼,更不敢。

也不知過了多久,對面女子才輕聲道:“你走吧,想著回來。”

…………

朱雀王朝京城,白豆與楚廉終於趕到了。

師姐弟三人久違聚首。

可惜來得已經有些晚了,此時姜恒生躺在院中藤椅上,在白豆眼中,生命之火只剩星星亮光,隨風搖擺。

姜柚幫爺爺按著肩膀,回頭看了一眼,輕聲道:“爺爺,這是桃子,我大師姐,長得漂亮吧?學問還高呢,她要是願意參加科舉,定然是個女狀元。還有這個傻子,這是我師弟,拜師最晚,傻乎乎的,骨子裡卻最像我師父。”

老人笑著轉頭,聲音微弱:“柚兒從就自私,不體諒人,你們跟她相處,很煩吧?”

白豆趕忙搖頭,“柚子很體諒饒,我們向來很好,姜爺爺不要擔心。”

楚廉也道:“姜爺爺放心,我是師弟,我又是大男人,肯定會護好師姐的。”

姜恒生點零頭,聲音愈發微弱了。

“不要記恨任何人,人各有命,你們煉氣士可以拼一拼,凡人可怎麼拼?高氏沒有對不起我們姜家。”

姜柚趕忙點頭,“我沒記恨誰,我懶得。”

姜恒生笑道:“那就好,人要懂得感恩。不必……不必給我守靈,我一個人習慣了。我知道你們師徒齊聚離洲定是有要事在身,得去幹你們的正事。還有啊,我雖然只是一介凡人,但我眼力還算不錯,劉景濁的為人我看在眼裡,你們這些個當徒弟的,少傷他……的心。”

話音剛落,一股子微風拂過。

老人面帶笑容,呼吸緩緩停住了。

白豆走過去輕輕抱住姜柚,後者微笑道:“我爺爺等這一很久了,我不傷心,沒事。”

一道白衣邁步進來,白豆趕忙低下頭,姜柚回頭看了一眼,一下子抿起嘴,眼淚打旋兒。

劉景濁剛剛走到近前,就被姜柚攔腰抱住。

劉景濁看著姜恒生,輕聲道:“對不住,我來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