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海瑞和胡守仁在密奏裡提了此事,撫按與兵備、僉憲等有司為何不提此事?!”

“難道在他們眼裡,朕的親軍衛打了也就打了?!”

乾清宮內。

朱翊鈞正在對著張居正發脾氣。

因為親軍衛千總駱尚恭被左僉都御史、操江提督呂藿掌摑的事,已經被朱翊鈞從剛送到京城不久的密奏裡知道。

張居正未敢發一言,只站在賜予的椅子旁,低垂著頭,兩眼只向下盯著自己的如瀑鬍鬚。

張宏與張鯨則更是跪在了地上。

張鯨甚至已經開始再用袖子擦汗:“廠衛倒也沒上報此事,想必沒覺得他很重要,就沒報。”

“這還不重要?!”

啪!

一道章奏飛飛揚揚地被摔在了張鯨面前。

朱翊鈞丟出章奏後,就攤手,冷冽一笑說:“如果這還不重要,那還真不知道什麼重要了!合則打的是朕的臉面,沒打你們的臉面,所有沒覺得他重要!”

“皇爺息怒,奴婢絕不敢這樣想!”

張鯨忙回了一句。

“你已經這樣想啦!想啦!”

朱翊鈞回頭嚷了起來,連嚷出兩個“想啦”。

張鯨一時只得再次大拜叩首,而聲淚俱下:“是,奴婢認罪!”

朱翊鈞一揮衣袖,也沒再跟張鯨繼續計較,只看向張居正:

“這個呂藿得以目無君上、暗蓄不臣之心的罪名抓起來,按同謀逆罪處理!”

“包括其直系男性親屬,也要依律抓捕!”

“如果說賈家只是因為子孫不肖,那這呂藿明顯是本人早就沒將朕放在眼裡,有意藉此機會犯上,以損君威!”

“陛下息怒!”

“以文制武的傳統已有百載,呂僉憲作為操江提督,轄制操江水軍武將,更有了對武臣可以處置的習慣,而想必才一時掌摑了親軍衛千總,算是無心之失,請陛下只革其職,這樣也足以達到懲戒的效果,而直接以謀逆罪處之,恐天下人非議言此舉有輕賤士大夫之嫌。”

張居正這時拱手回道。

朱翊鈞則直接擺手道:“這事沒得商量!朕看的是動機,他呂藿如果因為親軍衛犯事,可以直接上疏參劾,哪怕參劾不實,朕也不會殺他,畢竟這說明他最多隻是仇視親軍衛,還知道把朕放在眼裡;但現在直接掌摑朕的親軍衛,這是在挑戰朕的底線,在故意做給其他文官們看,只要他呂藿今日打了沒事,那明日就會有別的人敢直接砍了朕的親軍衛千總!”

“這個口子不能開!”

“再說,先生應該比朕明白,如果只是革職,不但不會震懾到天下人,只怕有文臣會因此更加來勁,拼的烏紗帽不要也要打幾個親軍衛來證明自己不畏天子近臣,而敢為他們所謂的民做主!”

“這樣一來,他就是英雄好漢,天下人皆知的英雄好漢。”

朱翊鈞說著就又道:“先生不必疑慮,就算先生不惜以犯顏直諫的方式逼朕妥協,他們也不會真的就因此感激先生,而願意將來對先生留半點情誼。”

然後,朱翊鈞就將一份錦衣衛的奏報丟到了張居正面前:“先生自己看看,這是錦衣衛上報的關於吳中行在流放地的語錄,人家已經到處宣揚,你本是要唆使內宦打死他的,只是朕不依,才沒讓伱如願,在人家眼裡,先生你越是還把他們當成自己人,他們就會越覺得先生你可欺!”

“先生,既已要決定做大忠之事,就得比奸臣比奸臣!”

朱翊鈞說著又道。

張居正撿起錦衣衛的奏報,仔細看了看,然後又因朱翊鈞此時說的這話,再加上想到之前父墳被掘的事,以及本身對士大夫的足夠了解,也就還是拱手道:“臣謹遵陛下吩咐!”

朱翊鈞對此喜形於色起來,他知道張居正明顯如今也在開始漸漸放下思想上對文臣士大夫高看一等的原始思維,雖然一開始還在為呂藿求情,但也沒再一味的堅持要求他這個皇帝對文臣士大夫要寬仁,甚至如今可能也在覺得,如果一個人覺得你是權奸的時候,你最好真的是權奸。

“還有那個學士周懋言,堂堂儒臣,為區區稅收微利,竟要以難痊癒之軀自縊,而以此阻止朝廷取消優免,非君子所為,也毫無社稷蒼生之念,更是居心叵測、有欺君之嫌,雖已死然猶不能容,故下旨對其鞭屍且挫骨揚灰,撤其恩蔭!”

“其子周知宜準海瑞所請,以其敢於揭發事情真相為由,只罷其為庶民,免於服役。”

“擅闖總督衙門的那幾個生員,以謀逆處置,不用姑息!”

“另外,這幾個南直隸的明知道諭令已下,還抗稅的,且還欺君謀逆的,其宗族皆六代以內不得再舉業入仕!”

朱翊鈞說到這裡,就把孫光祐等參劾海瑞的奏疏給了張居正:“這些人,先生自己處理吧,他們有參劾的權力,但是他們明顯把權力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都是流官,怎麼都盯著海瑞?不把權力用去催那些不積極繳稅的官紳繳稅!”

朱翊鈞是不輕易將生殺予奪大權假於他人的。

但海瑞是值得他給予如此大權的。

因為他相信海瑞,也知道唯有如此,接下來,海瑞才能在南直隸把官紳一體納糧推行下去。

畢竟他在給海瑞的手諭令,就已經暗示過他,如果阻力太大,可以發動百姓,他願意給海瑞發動百姓的權力。

正因為此,海瑞也才敢這樣做,直接策動一個階級對付另一個階級。

相當於站在更大的格局上。

“另外,海瑞奏請的准予他招募民壯維持地方因徵稅產生的盜賊氾濫問題,也立即准予吧!”

“且準他募民為巡警兵,而由他海瑞節制,準其直接任命國稅司的官兵充任巡警官校,巡視警衛地方秩序,朕準他可以先處決再報,若造成冤假錯案,皆由朝廷將來查明後對官員進行追責與賠償相關受冤之人的親屬金銀,以作撫慰。”

“至於海瑞奏請的讓因欠稅而需服役的則讓徐栻以工部尚書銜、安排這些人到各處服役!”

“朕據馬卿家奏報,定下新政為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事,有王用汲一份功勞,故且起復王用汲為監工御史,讓他協助徐栻負責此事。”

接著,朱翊鈞又宣佈了另外兩件事。

而朱翊鈞接下來則看向了張宏和張鯨道:“都起來吧。”

兩人便起了身。

“把未報此事的錦衣衛撤了,如此失職,不能再用!”

然後,朱翊鈞就對張鯨吩咐了這麼一句。

朱翊鈞接下來則也沒再說什麼,只任秋風拂面,面容沉靜。

張居正這裡領了旨而去後,就直接來了侍御司擬相關旨意。

“元輔,您真打算擬這些旨意?”

承旨大臣朱賡在從張居正這裡知道要拿呂藿以及對周懋言鞭屍且挫骨揚灰,還處斬一干生員,還給海瑞更大權力後,就問了起來。

不待張居正回答,朱賡就繼續拱手言道:“元輔請三思啊!這樣做無疑是在用更大的決心推行新政,本身推行新政已經阻力很大了,再這樣做,只怕烈度會加劇!”

“擬旨!”

啪!

張居正把桌子一拍,大喝一聲,怒容滿面,且道:“你大可告訴天下人,你勸過僕,但是這件事不容多言,另外,具體給海瑞的旨意,如有洩露,僕不會對你手軟。”

“下僚明白!”

朱賡不由得一怔,他沒有想到張居正會如此盛怒,只得忙拱手回了一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