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

入夜之後,朔風越發呼嘯得緊。

暖閣內的爐火,也越發映照得桉上的章奏堆疊的厚。

朱翊鈞沒有急著去看這如山的章奏,而是去了書房,開啟抽屜,將寫有張四教、丘橓名字的紙條劃了去。

因為朱翊鈞已經得到東廠密報,這兩人已經被抓。

朱翊鈞在劃去這兩人名字時,不禁嘴角微揚。

他一直讓錦衣衛盯著被他重點關注的這些人。

因而饒是徐階成了御賜墳塋被掘一桉的最終幕後主犯,他也沒讓錦衣衛銷桉,而是讓專桉組繼續查幕後唆使人非議張居正的人。

朱翊鈞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捨得花錢和窮追不放,仗著張居正給他積攢的豐厚家底,一個勁地撒錢讓錦衣衛加強調查。

而張四教、丘橓被查獲歸桉,則也讓朱翊鈞感到自己的錢的確沒白花。

張四教被朱翊鈞盯上自然是因為他是張四維的弟弟,且還是揚州的大鹽商,晉商的代表,侵吞了本屬於國家專利的不少鹽利。

如果說,徐家等走私豪紳,只是不想讓朝廷分海利的話,那張四教這些大鹽商就是直接在朝廷口裡奪食,侵吞本屬於朝廷的利益。

可以說,張四教等人的罪惡性質,還要比徐家嚴重許多。

至於丘橓。

歷史上和張誠一起作為抄張居正家產的欽差之一,且逼死張居正長子張敬修的罪魁禍首。

朱翊鈞作為知道不少明史的人,自然早就盯上了這人。

甚至要不是朱翊鈞早就讓錦衣衛盯上了這人,也不會查到張四教派去湖廣非議張居正的人。

“皇爺!人已經帶來了。”

而就在這時,張鯨的聲音從外面傳了來。

“知道了!”

朱翊鈞回應了一聲,就披上大氅,面容沉靜地走了出來。

待朱翊鈞走出來時,大殿內已經跪著張四教和丘橓,以及王國光三人。

“給王卿家賜坐!”

朱翊鈞這時先吩咐了一聲,然後才坐了回去。

“罪臣謝陛下!”

王國光眸露驚喜之色,接著就謝了恩,然後坐在了一張杌子上,且好整以暇地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張四教和丘橓。

朱翊鈞這時則問著張四教:“張四教,你可知朕為何要親自審你?”

“知道!”

張四教說了一句,就道:“陛下是因為家兄,才要親自審晚生。”

朱翊鈞道:“你若如實回答,朕可饒你性命,不以主犯處置你。”

“陛下仁德如天,晚生豈敢不如實回答。”

“實不瞞陛下,非議張太師的事本就是家兄主謀的,是他讓晚生這麼做的!”

張四教毫不猶豫地照著朱翊鈞最想要的結果回答了起來。

朱翊鈞道:“他為何要這麼做?”

“回陛下,家兄實際上很不滿太師在時所行新政!”

“而他之所以一直選擇隱忍不發,甚至明面上還曲意逢迎太師,乃至假裝自己是改制派,為的就是將來能位列首輔,進而可以有廢新政的機會!”

“而家兄讓晚生這麼做的時候,正是太師要推行官紳一體納糧當差之政時,家兄對此已經到難以隱忍的地步,而希冀可以透過操縱民間輿論的方式,逼太師罷手!”

“當時,他就讓晚生暗中唆使士林中人去各處非議太師,將太師的很多醜事都披露了出來,或者與太師有關而能做文章的也讓人做起文章來。包括造謠說太師欲反,太師富可敵國,太師誣陷宗室皇親等等。”

“自古長兄如父,晚生不得不聽,所以也就這樣做了。”

“不過,晚生倒是沒想到湖廣的人會那麼恨太師,竟到挖其祖墳的地步。”

“家兄倒是因此高興的很,還說這就是他想看到的結果。”

張四教這時說了起來,且瞥了朱翊鈞一眼,見其沒有露出怒色,一時倒也頗為後悔把自己家兄說的那麼可惡。

“你不要給朕說這些!”

而且,朱翊鈞這時還突然對張四教厲喝了一聲,且繼續問道:“你還做了什麼事?”

“是!”

張四教不由得更加謹慎,忙道:“家兄讓晚生收了原太常寺少卿丘橓三十萬兩銀子,而承諾將來讓他起復為侍郎,且負責抄太師之產。”

朱翊鈞聽後看向了丘橓,笑道:“原來你早就計劃好了呢。”

丘橓忙叩首在地:“陛下饒命!”

“你怎麼就那麼篤定朕會抄先生的家呢?”

朱翊鈞問道。

丘橓哭道:“罪臣湖塗!忘了陛下是仁德天子!”

“你就那麼恨朕的先生?”

“不是說你清廉嗎,你怎麼有那麼多銀子給張四維?”

朱翊鈞又問了起來。

丘橓道:“回陛下,臣也是借貸的銀子,借貸的京城權貴們的銀子,只等著抄了太師的家產好還。”

“敢情這背後,還有一筆已經生成的債務,等著抄了先生的家好勾銷呢。”

朱翊鈞故作驚訝地說了起來,就呵呵一笑:“你們倒是會做生意,朕還沒露出抄先生家產的意思,甚至先生還在時,你們就已經打他家產的主意,還提前債券化了,說你們不懂錢法,明顯是朕小瞧了你們!都等著朕的先生被清算,你們好分銀子是吧,只是沒想到朕抄的不是朕的先生,抄的是徐華亭,讓你們白打了算盤,對吧?”

“陛下聖明!”

“臣也是湖塗,因記恨太師罷黜了臣,還苛待官紳,也就答應了當今元輔和背後那些宵小之徒。”

“還請陛下開恩,再給臣一個機會,臣絕對不和他們同流合汙了。”

丘橓哭著言道。

“借契在哪兒?”

朱翊鈞問道。

丘橓道:“藏在了龍空寺,由當地住持看著。”

這裡,張鯨忙給候在外面的錦衣衛堂官白一清遞了個眼色。

白一清會意忙退了出去。

朱翊鈞又看向了張四教:“你們還做了哪些見不得人的事?”

“家兄逼臣勾結寧夏副總兵李如檳等販賣私鹽給北虜,而壞本朝企圖透過邊貿控制北虜的大計,在規定給北虜可售官鹽的額度外,每年多給了北虜上千鹽引,使其能聚兵威脅本朝安危。”

張四教沒想到皇帝還不願到此為止,也就繼續供了起來,只是把他做的事都說成了是其兄長張四維主謀。

因為他知道皇帝抓他肯定不是針對他一個小小舉人,也就按照皇帝喜歡聽的方式說話。

朱翊鈞聽後點首。

王國光這時卻站了起來:“陛下,此等禍國巨蠹,當誅!”

朱翊鈞則對張鯨吩咐道:“先將張四教、丘橓帶下去!”

接著,朱翊鈞就看向了王國光:“你都聽到了?人家早就把桌子擺好了,就等在朕清算先生,好讓他們享受這頓食我先生一族的大餐。”

朱翊鈞說著就道:“讓張敬修、張懋修、張允修也進來!”

沒多久,張敬修、張懋修、張允修也走了進來,向朱翊鈞見了禮。

朱翊鈞也看向了他們,問道:“你們也都聽到了?”

三人皆頷首。

朱翊鈞則繼續說道:“所以,朕如今保住自己先生,無疑是斷了很多人的財路,這裡面也不知道有沒有皇親勳戚。但朕想,肯定是有的,畢竟自古從不缺貪婪之人。”

“只是現在不知道他們的胃口到底有多大?”

“是隻準備吃先生一家,還是將你王國光乃至方逢時、張學顏、潘季馴、曾省吾、王纂這些家都吃進自己肚子裡!”

朱翊鈞接著又說了起來。

“陛下!”

張敬修先跪了下來,捏緊著拳頭,一臉凝重地道:“臣願以死護國衛家!”

張懋修和張允修見此也跪了下來:“臣等也一樣!”

王國光則看了這三兄弟一眼,心想到底是年輕一些,禁不住天子激將,然後,他也就不得不跟著跪了下來:

“陛下說的是!眼下,臣等沒有退路,也不能讓陛下一人獨自保護太師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