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用汲素來實誠,要不然也不會與海瑞成為好友,所以,在朱翊鈞這麼說後,他也就直接下馬拱手直說道:

“臣不敢瞞陛下,地方的官僚士子的確沒有陛下說的那麼好,也沒那麼忠君愛民!”

王錫爵等聽了王用汲這話,當場就懵了,有這麼說自己圈子的嗎?

王用汲則繼續實話實說道:“臣也常被他們不當回事!且還是會有大膽的官僚士子拿著以前的那一套行為做事,肆意抓捕百姓為自己服役,故意不讓百姓知道朝廷現在不再役使百姓,尤其是鄉下的百姓。”

朱翊鈞則道:“這話朕不信,要是都沒那麼忠君愛民,怎麼沿途官道看到那麼多生活愜意的百姓,還有那麼多學校?”

“陛下明鑑!”

“這是因為他們都知道陛下要經過那裡,所以不敢馬虎。”

“不但執政們早就寫信提醒沿途官僚不得瀆政欺民,連臣和錦衣衛、東廠等也因為這些地方至關重要,所以,也就常常會來陛下要經過的地方認真查訪。”

“故陛下經過的地方,官僚士子皆不敢胡來,既不敢強抓庶民為奴,也不敢再役使庶民,乃至已役使的都不得不放回來,給足餉銀,且還會主動宣講朝廷永免徭役的政策,不惜花錢請百姓來了解政策,還會要求通知到裡以下,這樣防止陛下和臣等去問時百姓不知道新政策。”

“另外,就算陛下不會來,其實在這些官道和大城巨鎮附近的官僚本身就不得不警覺一些,而不敢胡來。”

“因為他們擔心有大人物經過發現不好的事,如鐵嶺侯故事,何況,廠衛的密探也常是在這些要緊地方察訪,所以這些地方要更有新政氣象一些。”

“但在遠離官道的地方,還是難保沒有作惡之官作惡之士紳的。”

“陛下說微服來看看其他地方,臣就知道可能會發生這種讓陛下失望的事,但臣又怎麼好阻止呢。”

“畢竟真實的情況就是如此,不利於官紳豪強作惡的善政本就不是三令五申就能徹底執行的,因為倉稟實並不一定知禮節,能有機會為惡者絕對不會不為的人也大有之,所以臣覺得陛下看見了也好,也免得真對臣等官僚士大夫抱有太大的幻想,覺得臣等完全可以把新政執行的很好。”

王用汲這時奏道。

“這些朕其實都知道,也不覺得奇怪,更不會因此就對你們失望。”

“剛才那麼問,只是一時頗為無奈,竟讓朕也會有難堪的時候,但其實也算不得什麼,任天下多少官僚士子做多少對不起朕的事,朕都還是會相信卿等是跟朕一條心的。”

朱翊鈞這話說的王用汲無地自容。

王錫爵等隨扈官員也更加憋得臉通紅,恨不得生吞活剝了眼前這些拿人的官差和那三個帶著家奴說要拿強搶來的民婦滿足野趣計程車子。

朱翊鈞這話說完後就下了馬,而持劍朝著強鎖百姓的官差和士子走了來:

“朕早已下詔,永免徭役,何以在這小山村,你們竟還在鎖拿百姓服役?”

這官差和士子這時已經透過朱翊鈞和王用汲的對話,而知道了朱翊鈞很可能是天子,也就都在原地發怔。

此時。

朱翊鈞這麼一問,一反應較為敏捷的官差先跪了下來,說:“皇上容稟,是上面讓還在發官票,我們也是不得不遵上官的命行事啊。”

“既是遵上官的命,而行目無君父之事,那朕就給你一個痛快!”

朱翊鈞說著就拔劍搠死了這官差,任由其鮮血沿著劍鋒滴落了下來,而整個人也口吐鮮血,瞠目結舌地朝朱翊鈞看了過來。

其餘官差和那三士子見此皆嚇得腿軟,全身顫慄。

被綁縛來的百姓皆因此大聲叫好,而喊起“皇上萬歲”來,如果不是朱翊鈞親自出現在這裡,他們只會以為是皇帝的意思,而讓這些官差可以肆意鎖拿他們來為這些公子哥兒服役,乃至還會被其當奴隸一樣肆意侮辱。

“伱們遵的是誰的命?”

朱翊鈞這時則拔出血淋淋的劍,問起其他幾名官差來。

這時,一回過神來的官差忙回答說:“自然是本縣縣尊。”

“好個百里侯,傳旨,派錦衣衛去把該縣的所有官員全部逮來大營!待朕問後就地處斬!”

朱翊鈞說了這麼一句。

張敬修立即拱手稱是。

接著,朱翊鈞又看向這三名士子,且問著一開始說要嘗野趣的那名士子:“你什麼身份,什麼功名?”

這士子戰戰兢兢地回道:“學生傅孟夏。”

朱翊鈞聽後就問著其他官差:“他所言可是真的,若是假的,算揭發有功!”

“是真的!”

這幾個官差倒是想這士子說的是假的,但他們也沒想到這士子在朱翊鈞殺人之後被嚇得已經只知道說真話。

朱翊鈞聽後便繼續問這傅孟夏:“左副都御史傅孟春和你是什麼關係?”

“正是家兄!”

這傅孟夏回道。

朱翊鈞聽後就指著那些官差和百姓道:“他們要麼是不敢違抗上司的命,要麼是被官員刻意隱瞞新政訊息,你們作為受朝廷拿補貼恩養計程車子,在學校天天學習新政策計程車子,不應該不知道朝廷已永免徭役,更何況,爾等也非官員,根本就沒有讓驛站役使百姓為爾等服務的權力,爾等怎麼就敢怎麼做的?”

“原來真的早就永免了徭役?”

“縣裡沒人來鄉里通知啊,還是收了丁銀的。”

這時,一旁的一些百姓在聽到了朱翊鈞的話後,就議論紛紛了起來。

而朱翊鈞問了這傅孟夏後,傅孟夏只大汗直冒地說:“是當地知府薛府尹送的役使百姓官票給學生。”

朱翊鈞聽後再次喝令道:“把真定知府的大小官爺也全部逮來大營,待朕問後就地處斬!”

傅孟夏頓時哆嗦了一下。

“他給你送官票,你就拿著,你就敢這麼役使百姓,還要玷汙強擄來的民婦清白,他們在你眼裡成什麼了,是你家婢僕嗎,還是可以肆意踐踏的野外畜生?”

朱翊鈞問著這傅孟夏。

“陛下饒命!”

“陛下饒命!”

“陛下饒命!”

……

傅孟夏磕頭如搗蒜起來。

“砍了!”

“行文禮部,禁考其家族三代,傅孟春家教不力,不知教子弟學習新禮,恪守新政,無異於縱子弟為禍,革職流放呂宋充軍!”

“其家奴也都砍了,縱主為禍!”

朱翊鈞只丟下了這麼幾句話,然後看向另外兩士子,對張敬修吩咐說:“也押下去仔細審問!”

張敬修拱手稱是。

接著,朱翊鈞就回了馬上,調轉馬頭道:“回營!”

劉綎、王錫爵和王用汲等立即隨後跟了來。

而只昔日在征討楊應龍的戰爭中立下大功的軍功章獲得者禁衛總旗韋鵬則聽從張敬修吩咐帶一隊錦衣衛留了下來,且親自持刀將傅孟春的腦袋砍了下來,且提其人頭回營向朱翊鈞交了差。

朱翊鈞則下旨傳首於各大府學縣學以及書院。

王錫爵則在隨朱翊鈞回營後就找到了戚繼光,兩人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帳外雪景,談起了今天的見聞。

“公現在看到了吧,讓陛下出京巡視,果然會出現人命。”

戚繼光先對王錫爵笑著說了一句。

王錫爵點頭:“是啊,還是讓陛下看到了一些官僚士子為惡的事。”

“陛下應該是對官僚們更失望了!”

戚繼光點了點頭,回了一句,且道:“好在陛下對我們還是信任的,沒有因此責怪總督王部堂,更沒有責怪公這個負責內政的次輔。”

王錫爵無奈苦笑:“當初,我改主意而奏請陛下出宮,是想讓陛下看見新政真的改變了大明,惠及了黎民,但陛下還是看見了官僚士子們不好的一面。”

“公也不要太失落,上百年的痼疾,豈是一二十年就能徹底解決的,陛下至少也看到了民眾的確變富庶的一面,應該也沒有對天下百官太失望,至少他沒有責備王部堂,甚至還一直在強調對你我是信任的。”

戚繼光勸慰起王錫爵來。

王錫爵點頭,嘆了一口氣說:“明公說的是,但我認為,陛下根本就沒有失望不失望一說,因為陛下壓根就沒有相信過天下官僚會是利民的,他會相信公這樣單個的大臣是將百姓放心上的,但他明顯早就知道人性本惡,而認為官僚這一整體對百姓只會有壓迫而無恩惠,所以,他才對此反應不是那麼激烈。”

“你讓我相信天下官員都是好的,我也不信啊,何況陛下呢。”

戚繼光這時則也笑著說了這麼一句。

王錫爵則道:“但他是君父!如果君父越來越覺得自己的臣子個個該殺,一直對自己的臣子心存鄙夷和偏見,這國家還怎麼去治理?”

“這隻能希望接下來陛下能看見更多的官僚士子是真君子!”

戚繼光回道。

王錫爵點頭:“我相信大多數信奉新禮的官僚士子都是君子,且也會糾正陛下對我們的偏見的!”

戚繼光頷首:“首先,我們自己也要立身正,才能讓天子相信現今官僚裡,還是君子比小人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