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刀,衝上去,別讓他們有機會列陣排隊開銃!”

“孃的,這些喝了墨水的皇帝兵,怎的這麼不要命,這麼大的火都敢繼續衝!”

董朝英當即拔出腰刀大喊了起來,隨即還忍不住罵了起來。

他麾下一干還沒與天子親軍廝殺的叛兵立即就拔刀主動搭雲梯衝上了垮塌的城牆,而與衝上來的天子親軍主動拼殺起來。

一時,雙方刀砍斧闢,如大雪翻飛,不時就有鮮血飆灑,而伴隨著,也有人直接從垮塌的城牆上滾落下來,滾在雪地裡,慘叫不斷。

但不少滾下來的人在慘叫過後,就又咬牙站起身,繼續衝上去廝殺。

朱翊鈞遠遠地坐在輦車裡,用千里眼看著這一幕,而神色非常凝重。

他知道,這都是官僚集團的作惡,才讓這一幕出現。

本來,無論是中央的天子親軍,還是原是陝西鎮邊軍的董朝英等叛兵,都應該是他這個皇帝的兵,是這個時代一起為大明戰鬥的忠勇之士,是要一致對外,一起守護與開拓大明盛世的。

但現在,因為以巡撫黨馨為首的官僚作惡,再加上其他官僚不作為,卻讓這兩股軍隊成為了彼此的敵人,彼此要奪去彼此的性命。

朱翊鈞還因此瞅了回到御前的李汝華一眼。

李汝華此時也是一臉凝重。

當然。

這種情況在漢家文明的歷史上早已是屢見不鮮。

正所謂戰爭是最高階的鬥爭形勢。

大明的新舊鬥爭最終也還是難以避免地透過戰爭來表現。

無論朱翊鈞願意或者不願意,這種情況都會出現。

但荒誕的是,現在廝殺的雙方,其實都不是導致這場紛爭的真正罪魁禍首,甚至按理而言,這些人都應該是新禮的擁護者和受益者才是。

然而,這就是現實。

還是作為皇帝的朱翊鈞也不能阻止的現實。

因為他無法完全要求每個官僚都能夠大公無私,都能夠有底線。

這畢竟不是後世的計算機遊戲,忠誠度都可以固定,而在現實中,人性卻是複雜和不可控的。

所以,朱翊鈞現在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自己的親軍與邊軍出身的叛兵廝殺搏鬥。

天子親軍畢竟佔據數量優勢和火器優勢,再加上,大多也都是從各鎮邊軍抽調出來的精英,還戰鬥意志更強,所以漸漸的還是天子親軍佔據了上風。

韋鵬就親自持大刀衝到了董朝英近前,如入無人之境,殺了不少叛兵。

董朝英見此把刀往臂彎一揩,然後也一臉狠厲地主動朝韋鵬殺了過來。

鏗鏗!

一時,雙方攪在了一起,只見刀影和血影。

只是申用懋不知何時帶自生火銃擊退了叛兵的火器兵,而繞到了董朝英身後,擊殺了董朝英周邊的叛兵,且朝董朝英圍了過來。

董朝英見自己已陷入重圍,而自己這邊的許多人已陳屍在地,倒也停止了廝殺,只怔在了原地。

韋鵬也沒趁他出神時對他下手,且還擺手制止了跟他一起上來的天子親軍對董朝英下手,只對他說道:

“這位邊軍兄弟,我們知道,你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不怪你,要怪就怪狗官黨馨,還有別的官只想和光同塵,不願意為你們做主,才導致伱們走到這一步。”

“所以我們不殺你,你自殺謝罪吧!”

董朝英聽後愣了片刻。

“來世別背叛朝廷了!”

“狗官雖然該殺,但也不能因此就背叛陛下啊,陛下也並不知道他的惡,也被他騙了。”

韋鵬這時則繼續說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董朝英就笑了笑,然後道:“多謝成全!”

說完,董朝英就橫刀抹了脖頸,然後跪倒在了地上。

隨著大量叛兵被殺,包括董朝英這些都不得不自殺後,整個叛兵就徹底崩潰了,失去了戰鬥力。

而天子親軍也就順利地收復了西安城。

如董朝英一樣,許多叛軍官校都在天子親軍的配合下,獲得了自殺的機會。

因為天子親軍在被動員時已經知道了這些叛兵出現的緣由,而在徹底佔據優勢後,就對這些叛兵也有了物傷其類之心,願意讓其有個自我了斷的機會。

連帶著這些叛兵的家眷,天子親軍也沒有凌辱,一是要恪守軍紀,二是也對叛兵沒有多大的恨,只把被這些叛兵扣留的民女解救了出來,包括一些已經珠胎暗結的,也送到了醫士這裡暫做收留。

城中還倖存計程車紳和百姓,天子親軍也沒有叨擾。

城中許多士紳因此在發現天子親軍收復西安城而表現得軍紀很好後,也紛紛從所藏的地窖出來,感激涕零地跪在了親軍面前,說王師總算來了的話。

經歷過叛兵之禍的這些士紳,比華州那些被天子親軍衛教訓過計程車紳,還要歡迎現在進入城中的天子親軍。

“除隨朕親征將士之傷亡者,要重金撫卹與好生治療與安葬外,叛兵之屍首也都賜棺安葬吧,看在他們也為國守過邊的份上,就不要辱其屍體了。”

朱翊鈞也在進入西安城後頒佈了一道仁旨。

然後,朱翊鈞在進入城中後,城中靠躲在地窖等地方而得以倖存計程車紳們,也紛紛出來迎駕。

“幸有吾皇親自來救臣等西安官民於水火之中,否則真不知接下來還要遭受何等厄運也!吾等只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大明社稷長盛不衰。”

彼時,就有士紳劉盛魁跪地於街道兩側含淚說了起來。

劉盛魁的確是應該傷心的,因為叛兵搶了他的糧鋪,還把替他經營糧鋪的家奴也殺了,作為西安最大糧商的他,叛軍佔據西安多少日,他就有多少日沒有賣糧收入。

而現在天子親軍收復了西安,恢復了商業秩序,對於他而言也的確是個好訊息,故也打心眼裡希望大明昌盛。

朱翊鈞見此一幕沒有多言,他知道這些士紳此刻為何這麼歡迎他和他的親軍。

“朱誼漶呢?”

朱翊鈞這時只問起了原秦王朱誼漶的下落。

這時,劉綎走來稟道:“啟奏陛下,秦王府現在已人去樓空,不知下落。”

“回陛下,臣知道秦王他們去了哪裡。”

突然,一跪在地上打著補丁的壯年男子隔著兵牆,在外面喊了一聲。

朱翊鈞循聲看了過來,就見這壯年男子衣著打滿補丁的衣服,形容消瘦,身邊還跪滿了好些個男女老幼,且都跟乞丐一樣。

朱翊鈞不禁問道:“你是什麼人,怎麼知道秦王府的事,還竟以臣相稱!”

“回陛下,臣是秦藩奉國中尉朱存材,臣自然知道秦王府的事。”

這朱存材回道。

朱翊鈞聽後愕然問道:“你竟然是宗室,可為何穿的如此邋遢?”

“回陛下,因為他朱誼漶一直短髮我們的俸祿,還不准我們出城,派人盯著我們,所以我們就只能縫縫補補的過日子,如今因為他逃了,我們才得以出王城來迎駕。”

朱存材很是平談地回了起來,似乎沒有覺得這多不正常。

朱翊鈞則已經沉下了臉,問:“你身邊那些人也是宗室?”

朱存材道:“是,他們都是秦藩宗室。”

“本朝宗室都成了這個樣子,都不被當人看,這西安城難怪會亂!”

“那個巡撫黨馨只是被叛軍殺死,真是便宜了他!”

朱翊鈞沒好氣地對太監田義與車中的戚繼光、王錫爵二人吐槽起來。

“陛下息怒!”

三人忙勸了一句。

朱翊鈞則又問著朱存材:“那朱誼漶他們去了哪兒?”

“回陛下,他們早在半個月前,就出西安徵寧夏去了,說是寧夏慶王不肯去國號奉他朱誼漶為主,朱誼漶便下旨要親征!”

朱存材回道。

戚繼光和王錫爵不禁錯愕地對視了一眼。

朱翊鈞倒是在想到南明史上的故事後,沒有多感到意外,道:“這像是他們能做出來的事。”

“傳旨給南昌侯,讓他派人打探朱誼漶叛軍情況,另外也派人去問問鐵嶺侯知不知道此事,並告知他,西安已復,讓他儘快掃除完寧夏鎮周邊諸堡!”

朱翊鈞接下來也從提前派入城中的錦衣衛細作確認了此事,然後就吩咐了幾句,且下旨全軍在休整後,就準備北上繼續平叛。

秦王朱誼漶的確帶著他的一干偽官和一些投附他的地主武裝北上去征討寧夏了,而只讓董朝英等留守西安。

因為朱誼漶知道自己這些人不是朝廷大軍的對手,也就只想著往北邊逃,而以征討寧夏的慶王不去國號尊奉自己為君的名義。

哱拜在知道此訊息後,對此倒是頗為惱怒,而對曹子登說道:“明明是我們這邊先奉天靖難的,他朱誼漶憑什麼要來征討我們慶王這邊!簡直是豈有此理!既然大家都要靖難,為什麼不先同心協力,非得先互相傷害!”

“這朱誼漶明顯是畏懼朱翊鈞的大軍,畏懼戚繼光,而為北逃找個理由而已,並非是真要與我們為敵。將軍現在應該擔心的是,怎麼全身而退!”

曹子登這時說了起來。

哱拜聽後問道:“公什麼意思?”

曹子登突然把桌子一拍:“我還能有什麼意思!”

“眼前的局勢,將軍不是不清楚!”

“你們韃靼的人根本成不了勢!哪怕現在寧夏是虜多漢少,但現實的情況則是連個花馬池都打不下來,還不得不眼睜睜看著李如松和麻貴的兵馬步步朝我們逼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