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內閣成員。

這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朱高熾從心中承認,當太子大伯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自己是心動了。

人非草木。

自己作為宗室,有著天然的優勢,但也有著無數的禁忌。

如今自己能執掌稅署,也不過是因為這個衙門相對獨立於朝堂各司衙門,且還是個在當下最能得罪人的位置。

坐在稅署的位子上,就註定了他現如今不可能做得出勾結朝臣的事情來。

更不可能受獲那些地方縉紳豪族的推崇了。

至於百姓?

光有百姓的支援,在這個時候根本不可能有人能成事的。

可若是自己當真進了內閣,那就不一樣了。

大伯這是試探,還是真心的?

朱高熾有些分不清。

朱標見這個胖侄兒不說話,臉上只是笑了笑,伸手拍拍朱高熾的肩頭,隨後側目抬頭,眉頭微微皺起。

“當真都長大了,如今個頭都比大伯要高出不少了。”

朱高熾立馬頷首低頭躬身彎腰:“只是侄兒們如今吃的要比大伯當年的好,吃的多了,這個子也就止不住的往上長了。”

朱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可是以為大伯剛剛在試探於你?”

朱高熾沒說話了。

“想來是有這般想法的。”朱標模稜兩可的說著,繼而又說道:“大明朝不比前朝歷代,你又是個本性純良仁厚之人,便是日後當真在朝中身居高位,也斷不會做出有礙社稷之事。”

朱高熾有些說不出話了。

這一會兒,他是因為朱標對自己的信任。

朱標則說:“大伯,對你很是信任。”

這一下,朱高熾徹底沉默了。

他低下頭後,目光不斷的閃爍著。

前頭,老爺子還在孫狗兒的陪同下,不斷的購進著各種有用沒用的東西。

大概對於老爺子來說,不管有用沒用,他花出去的銀子總是能有用的。

如此便是最大的意義了。

而落在後面,由一眾錦衣衛護衛的後宮娘娘們和湯鵲清,帶著兩個娃娃,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便是一個口噴烈火。

都能引得這些女人們一陣驚呼尖叫聲。

然後,應當是孫狗兒的一名徒弟,便將早早就準備好的一份份的賞錢,挑出一份丟了出去。

皇室正在與民同樂。

朱標望著周遭的景象,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諧和睦。

民生鼎盛,歌舞昇平。

此乃盛世之前兆。

朱標卻搖頭開口道:“有人說,唐玄宗活的太久了一些。若是他死在開元年末,足可媲美唐太宗,中興大唐,再造乾坤。

可是啊,這盛世便如烈火灼油,看著氣勢高昂,可若是一旦出了半點差錯,便是熱油四濺,損傷慘重的結果。

所以到底是唐玄宗活得太久的錯,還是那開元盛世的錯,誰能說得好。”

歷史總是眾說紛紜,說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

若是再有些興致,甚至就能依著歷史,寫那幾兩文字,夾帶私活,給那冰冷的歷史喬裝打扮,好生的粉飾成自己心中的樣子。

朱高熾眉頭微微皺緊,心中有些凝重。

大伯今日先提自己若入內閣之談,又言玄宗,再說盛世。

這可不像是平日裡天天都能聽到的話。

朱高熾頷首躬身,跟在朱標身後亦步亦趨,輕聲道:“朝堂之上在於均衡,鄉野之間在於均分。大明未有前唐重藩鎮,也無前宋重文臣。大伯,過慮了……”

“當真是你大伯過慮了?”

朱標回頭,腳步不停,看著朱高熾,靜靜的反問了一句。

朱高熾愣了一下。

當了快三十年的太子,大伯有著朝堂之上最沉穩的政治智慧。

他一時間有些答不上來。

朱標卻是笑著說道:“便說回方才,大伯說若是讓你進內閣之事,那也不過是將來時機成熟之時。

熥哥兒這幾年改變很多,我卻未曾有過太多管束,平日裡思來想去也覺得不該有管束。所幸,他做的事情都算是合格,朝廷這幾年也日新月異。

可若是假以時日呢?

熥哥兒還能有此銳意進取的心思嗎?亦或是說,他那本就暴烈的性子,當真還能行事三思而為?”

朱高熾的眉頭愈發皺緊。

這個話題,愈發的讓他難以開口。

朱標輕嘆一聲:“你是個好孩子,大伯這兩年是看在眼裡。宗室裡頭,你們這一輩有不少可造之材,但唯有你最是仁厚純良,行事最是循規蹈矩。所以啊……大伯是想著,若是往後熥……朝廷有什麼災厄之事,你得為了我們大明挺身而出。”

朱高熾徹底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閃爍不停,也終於是明白了太子大伯今夜所說之言論的真意。

今日先是老爺子立下遺詔,現在又有大伯與自己說這些,要自己在朝廷出現問題的時候挺身而出。

這一切,從今天一開始就在延續著。

朱標回過頭,看著停下腳步的朱高熾,臉上露出笑容。

那是家中長輩,觀望自家子侄才會有的慈善面目。

他衝著朱高熾招了招手:“走神了?跟上來。”

朱高熾立馬邁出腳步,跟回到朱標身後。

朱標這時又說道:“我一直說,你性子仁厚。只是若當真是為了國家社稷著想,往後你行事,還需多一些嚴厲。若是當真遇阻,社稷難行,手中那握著的刀,也不是不可以落下。”

這可都是諄諄教導啊。

朱高熾拱手低頭:“侄兒曉得了。”

朱標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點頭道:“知曉便好,便好啊。”

說罷,他已無繼續說下去的打算,背起雙手開始端詳打量著這座身在其中的應天城。

應天城近來的變化很大。

街面上有著諸多往日裡沒有的新鮮事物。

街邊大約每隔五十步就會佈置一個大垃圾桶,時不時就會看到一兩名身上披著特製藍色半袖的婦孺,提著掃帚和長夾子,清理著路面上所有能看得見的垃圾。

“這就是鄒學玉弄的那個應天城清潔體系吧。”

朱標轉了話題,指著街邊的垃圾桶,和那些每時每刻都在清理街面藍色半袖婦孺。

朱高熾當即上前,回道:“是的,按照鄒知府當初的奏請,一來是為了保持京師清潔,二來便是為了以官府出錢糧安置這些貧困百姓。如此既能讓京師是當之無愧的首善之地,也能補貼窮苦百姓。如今看來,鄒知府果然是在做實事的。”

像這等小事情,一般而言都到不了朱標面前的。應天府鄒學玉的奏章到了內閣,直接就是票擬準允的事情。

朱標便轉口問道:“這官府僱傭的婦孺,又如何能保證不被吃空餉,或是被衙門裡的官吏親屬佔據位置,再折價招募那些真正的窮苦人家做事?”

拿名額吃空餉,官家佔位再招募人做事。

瞬間,朱標便想到了這樁事情,最後可能被渾水摸魚的地方了。

朱高熾想了想,努力的回憶了一下,才解釋道:“似乎是鄒知府在府衙外頭弄了一個名單,所有被招募的人,都榜上有名。每月給多少錢糧,家住何處都是有記載的。另外還有一本賬冊,記下支出,不論是戶部、都察院還是錦衣衛,都可隨時抽閱。”

更嚴苛緊密的監管制度,才能更有效的防止貪腐出現。

朱標始終深以為然,點頭道:“此法倒是可稱善政,鄒學玉是個做實事的人,應天城裡這些善政,回頭倒是可以梳理出來,下發各地官府照例執行。”

朱高熾卻是頓了一下,他倒是覺得這件事情能在應天城做成,那是因為應天府就處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若是換成地方上,情況可就不一樣了。

朱標好似是知曉小胖心中所想,揮揮手道:“大不了,這錢糧往後都由你稅署地方上各司分發,不叫地方官府插手。回頭,你們稅署再與地方官府每歲年終銷賬罷了。”

稅署不該是隻收錢的嗎,怎麼現在還要開始出錢了。

朱高熾有些猶豫。

但朱標已經被街面上,另一樣新鮮事物給吸引住了。

只見他和前頭的老爺子朱元璋,同時看向一處燈火通明的地方。

“那邊又是何地?怎如此鬥光大亮,猶如白晝?”

望著老爺子和大伯,同時看向自己的徵詢目光。

朱高熾正要開口。

卻不想,街面上斜拉里卻是閃出一大群人。

正當他要呼叫隨行護衛的錦衣衛上前阻攔。

卻見穿著一身居家裝束的大明內閣首輔大學士任亨泰,已經是搶先衝到了皇帝面前。

任亨泰滿臉不悅,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他站在朱元璋面前,只能是沉著臉低聲道:“陛下,您怎可在這裡?”

說著話,任亨泰眼神還望向皇帝身後那一大幫的家小。

太子爺在,還能說得過去。

怎麼太孫妃也在啊!

太孫妃在也就算了,怎麼後宮裡那幾位娘娘也在啊。

任亨泰一一看了過去,看到最後,看見被老朱家的女人抱在懷裡的朱文聖和朱茯苓兩人,差點就要當場昏厥過去。

也就是應天城裡的治安,這一年被應天府管理的很是有些路不拾遺的跡象。

若是方才別處,亦或是開國之初。

只要有一幫奸佞歹人知曉了皇帝今天的行程,大明朝可以說直接就能被團滅了。

大傢伙也就可以直接散場回家,打包行囊,各回老家了。

朱元璋皺著眉,望著擋在自己面前的首輔任亨泰,覺得有些掃興。

晦氣啊!

他再看了看,只見不光是任亨泰在場。

內閣裡的解縉、徐允恭、翟善,連帶著六部尚書,三法司主官,也盡數身穿居家常服,趕到了這裡。

朱元璋的眼角微微一挑,再向四周看了一眼。

果然。

只見原本就人潮鼎沸的街上,如今更是顯得人多,已經是快要到摩肩擦踵的地步了。

他們竟然還呼叫了兵馬司的人過來了!

自己偷溜出宮被這幫人給現場抓包,讓朱元璋只覺得面上無光。

可是皇帝的尊嚴,讓他面不改色,甚至是面露不悅。

朱元璋哼哼了一聲:“俺不能在這裡?”

任亨泰頓時啞然。

說到底這天下都是皇帝的,他想去哪裡就能去哪裡。

說一句不好聽的,就是哪個大臣正在家中敦倫,皇帝若是要進屋子裡看看自己的臣子敦倫的姿勢好不好看,也是暢通無阻,無人敢於阻攔的。

朱元璋見任亨泰說不出話,又將目光投向解縉等人。

解縉轉頭看向別處。

街邊角落裡怎麼有一片樹葉子啊,回頭就得敲打敲打鄒學玉這個混賬學生,做事不牢靠。

而給這幫內閣大臣和部堂大佬通風報信,此刻就站在眾人最後面的應天知府鄒學玉,則是忽的後背一涼,隨後皺皺眉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也並不少,不由愈發疑惑起來。

徐允恭卻是沉不住,上前低聲道:“您想去哪裡都可以,只不過下一回您能不能事先與臣……小的們說一說,也好抽調人手護著您。”

朱元璋不樂意,瞪了徐家小子一眼。

“怎麼,難道你們讓反賊溜進應天城裡來了?”

就這麼一句話,便將徐允恭被懟的啞口無言,無奈的默默退下。

見著眾人都不說話。

朱元璋臉上露出了戰勝這幫臣子的笑容,轉頭看向縮在後面的大胖孫子。

“熾哥兒,過來。”

朱高熾低著頭,小心翼翼的走到了老爺子跟前,可不敢叫面前這幫朝堂袞袞諸公覺著,是自己勾引著老爺子出宮的。

“孫兒在。”

朱高熾連說話的聲音都小的只能讓身邊的人才能聽到。

朱元璋則是面帶笑容的瞥了近前的任亨泰一眼,看著大胖孫子開口詢問道:“爺爺剛剛可是還在問你,那邊又是什麼地方?瞧著應當很是熱鬧的樣子,咱們也過去瞧瞧,湊一湊熱鬧。”

朱高熾回過頭,看向南門大街東邊那一條燈火。

他的臉上露出幾分尷尬。

而攔下皇帝的任亨泰等人,亦是面露尷尬。

解縉更是直接回頭,冷冷的看了鄒學玉一眼。

鄒學玉欲哭無淚。

自己搞得這些事情,還不是為了讓應天城真正的成為首善之地,成為這個世界所有人都向往的地方。

自己有錯嗎?

朱高熾有心閉嘴,可是老爺子的眼神正死死的盯著自己。

他不得不面帶難色的開口道:“爺爺,那邊是秦淮河,您要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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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