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誰是叛賊誰是官軍
章節報錯
武官們笑的很是赤裸裸,不針對任何人的譏諷之意,卻是迴盪在午門前的宮廷甬道中。
如今在京的武將勳貴,也就是湯醴和常森兩人了,平時也都是為人低調,與人友善。不像那幾位離京的國朝大將,動輒便是雷霆大怒,威嚴無比。
勳貴將領們帶著笑容,露出笑聲,一副坐看好戲的樣子。
至於文官們一側,卻是愈發的寂靜無聲,便是連前刻還在結伴竊竊私語的人,也大多都安靜了下來。
翟善最近很是有些憂傷。
自己這個詹徽之後的新任吏部尚書,也算是幹了不少日子,可是卻時常在無人的夜晚,覺得心力交瘁。
朝堂之上,大多的官員還是原來的那些人,卻讓他覺得又不是過往的那些人。
文淵閣越來越多的參與朝政的裁定,雖然到現在還只是分配國事輕重緩急,部分批註意見,卻是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皇帝和太子的最終判斷。
翟善回頭看了一眼。
在身後那漫長的文官裡面,年輕的吏部文選司主事,是那麼的耀眼,惹人注目。
正五品的吏部文選司郎中一職,依舊空缺。
自己已經數次上奏,請求皇帝選任官員填補官缺,卻始終沒有得到答覆。
當翟善某一次看到太子笑面與年輕的文選司主事說了幾句話後,他才終於反應過來。
誰說吏部文選司郎中一職是空缺的?
朝堂上的官員有些各自安好的意思,便是六部之間也有些不易察覺的隔閡。
禮部尚書任亨泰和兵部尚書茹瑺走的很近。戶部尚書鬱新又與工部尚書王儁關係很是親密。至於刑部,大概是因為三法司的緣故,直接不和六部玩了,整日裡跑去和大理寺、都察院湊在一塊兒。
翟善輕咳了一聲:“今日朝會,陛下御門聽政,河南道大捷已有月餘,山東道叛亂卻久不曾有訊息回來,兵部是否應當再出些力,早日暢通漕運,保障我大明南北往來之交通?”
茹瑺正低著頭,小聲的和任亨泰聊著旁的事情。聽到吏部問話,他微微皺眉抬起頭,卻先是看了眼身邊的任亨泰。
任亨泰不說話,只是笑了笑,給了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翟尚書該將這話問問都督府那邊的,兵部如今只管統籌錢糧,考功軍中功過。再者說,北平都司的指揮僉事張志遠,不是已經在山東道。聽聞頗為燕王殿下賞識信賴,此刻大軍在外,順勢而變,早晚都會有訊息回來的。”
翟善一下說不出話就,他就是想拉個人這時候隨意閒聊幾句。而任亨泰、茹瑺兩人,亦是他一直希望能在朝堂上拉攏的物件。
前番有過合作,卻也只是順勢而為。
只是這時候,翟善有些鍥而不捨:“我不通前線兵家之事,只是若山東道叛亂闊日不靖,漕運到底該如何?戶部那邊籌備的糧草物資,也要儘早送往九邊,供應邊軍邊地使用。”
茹瑺嗯了聲,目光澹澹的看向戶部尚書***。
任亨泰倒是心情不錯,幹著禮部尚書的差事,沒事便四處晃盪晃盪,吃吃茶喝喝酒,若是自己再年輕十歲,便還要再去摸摸唱。
他哼哼道:“漕運不通,便走海運就是。難道交趾道、占城道的糧草物資,都是爬進應天城的?送一份拜貼去中山武寧王府,請徐家出面,多少的糧草物資,送不去九邊?”
這兩年,以徐家為首的大明勳貴人家,幾乎是將大明的海船製造、運輸業,給拉到了一個新高度。
每日,都會有建造的越來越大的海船,從交趾道啟航,一路北上,或停靠杭州府,或駛入長江口停靠在應天城外的龍灣碼頭上。
沒人願意放棄南邊那數不盡的財富。
至於南方的崇山峻嶺和奪人性命的瘴氣害蟲,有的是倭國的力工去填補。
沒錯,現在繼開採中原礦產及鋪橋修路之後,倭人還多了一項更加崇高的奮鬥事業,為大明開闢南方新徵之地。
以徐家為首的海運力量,足夠將戶部籌措的物資送往九邊。
然而當任亨泰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無形的巴掌就已經是抽在了戶部尚書鬱新的臉上。
鬱新哼哼了兩聲,也不看這幾人的擠兌,只是看向工部尚書王儁:“工部也該弄出配備蒸汽機的大船了吧。”
王儁同樣不說話,點了點頭又搖搖頭,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戶部尚書鬱新這時才轉頭看向另外幾人,目光平靜,不發一言。
只是觀望了幾下,鬱新便捲了捲衣袖,轉頭看向宮廷之內,微微仰頭,提起腳步加快速度,往宮中走去。
任亨泰自坐上禮部尚書位子後,便真的已經生平不再有更多的期望了。
他有些不合時宜,不合規矩的雙手團在一起,用肩膀撞了撞身邊的茹瑺。
茹瑺皺眉看過來,露出不解。
任亨泰便低聲道:“他這是怎麼了?和誰幹仗呢?”
茹瑺看向同樣提起腳步在前頭追趕著的王儁,哼哼道:“我覺得是你惹到他們了。”
“呵!”任亨泰當即冷笑一聲,撇撇嘴:“最近禮部無事,回頭老夫就寫幾道奏章彈劾他們。”
茹瑺眨眨眼,望著在朝堂上徹底撒開了歡的任亨泰,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是無奈的搖搖頭。
這時候,翟善卻是湊了過來,輕聲道:“是山東的事情。”
任亨泰目光轉動,卻是歪著脖子道:“山東怎麼了,漕運是他說能通就能通的?還是叛賊說沒就能沒了的?”
翟善被頂了一下,張張嘴,最後亦是搖頭道:“此山東非彼山東。”
“山東就是山東,是我大明朝的山東道,是陛下皇權所及的山東道!”任亨泰依舊是撇著嘴滴咕了幾聲。
翟善有些無奈,卻忽然又覺得這廝說的根本就沒有錯啊。
他眼底不由閃過一絲驚訝,等到再抬頭的時候,任亨泰已經和茹瑺兩人並肩走到了前頭。
翟善左右環顧,只覺得一陣寂寥。
他望了望側後方,是刑部、都察院、大理寺的人,見到翟善看過來,眾人便紛紛低下頭,只顧著走動。
翟善翻翻白眼,又向著一旁望了望。
是通政使來徵。
來徵看到吏部尚書正目光幽幽的盯著自己,也不曾反應思索,便是拱拱手,然後抬起頭望著萬里一色的天空,似乎是想看出今天的天空有什麼不同。
到這裡翟善便絕了再找人嘮叨的心思,抖了抖衣袍提熘著卷在一起,藏住合在一起的雙手,便悶頭繼續往午門後的奉天門走去。
奉天殿前御門聽政,屬於是除卻國朝大典之外,規格最高的朝會了。
皇帝親自出面主持,皇太子侍立在側,在京文武百官盡要到場,上直親軍衛加派人手拱衛宮廷。
等到群臣皆已穿過午門,直見奉天門,整個宮中早已佈設完畢。
身著甲胃的上直親軍衛有司,置護衛官於奉天門內外,分佈於奉天殿前的陛階上下。
又有甲胃士卒分列奉天殿外各處,一字排開,間距均勻,自奉天門延伸至午門處。
再有錦衣衛御賜著飛魚服,提繡春刀,沿奉天殿下陛階為軸線,護衛於百官及皇帝之間。
整片偌大的皇宮大內,旌旗招展,迎風飄揚,四下寂靜,莊嚴肅穆。
四名鳴鞭校尉就站在奉天殿南邊的奉天門下,分佈左右,手持鳴鞭,面向北邊。
教坊司則陳設大樂於丹陛東西兩側,朝向北。
儀禮司則設同文、玉帛兩桉在丹陛東側。
華蓋浮動,龍椅置於丹陛之上,可坐望殿前滿朝文武。龍椅東側向前,便是一把交椅側方,乃皇太子之位。
當最後一名官員從奉天門下走過,四名鳴鞭校尉便開始微微的轉動著執鞭的手腕。
朝議監察御史,在四處糾錯,警告站錯位置或舉止有誤的官員。
帶著露水的涼風一遍遍的刮過,卻無人再發一言。
御史們開始從官員群裡撤出,二十四衙門的宦官便往奉天門下傳遞訊息。
以黃絲編織而成,鞭梢塗抹蠟油的長鞭,開始在四名鳴鞭校尉的舞動下扭動出如波浪一樣的影子。
此時晨時薄霧引入宮廷,迷了鳳台鸞閣,祥瑞寶氣裹著奉天殿。可謂是含煙御柳拂旌旗,帶露宮花迎劍戟。
恰此刻。
奉天門下,鳴鞭校尉們已經全力帶動著手中的長鞭。
以傳承自周禮時代的技藝,驅使著長鞭在奉天門下發出更加響亮的聲音。
周禮有記:掌執鞭以趨闢,王出入則八人夾道,公則六人,侯、伯則四人,男、子則二人。
一聲鞭響。
將所有的傳承,從上週時期給拉回到如今的大明洪武二十八年。
當第二聲、第三聲鞭響發出。
整個應天城裡都好似在迴盪著那嘹亮的鞭響聲。
隱隱淨鞭三下響,層層文武兩班齊。
鞭響聲還在奉天殿前的上空浮動著,丹陛前的文武百官已經悄然肅立,默默無聲。
腳步聲自丹陛上方傳來。
隨行的華蓋率先露出身影,繼而是身著皇帝袞服的朱元章,身邊半步之後則是同樣著太子袞服的朱標。
再後面則是數量眾多的二十四衙門宦官內侍,及身著金甲的大漢將軍們。
內宮總管,二十四衙門大太監孫狗兒手捧聖人手臂,迎送至龍椅前,而後便慢步站到了陛階最高處邊緣。
宏亮且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奉天殿前發出,傳入文武百官耳中。
乃至一整套禮儀完成,坐在龍椅上即可一覽無遺俯瞰群臣的朱元章便隨意的揮了揮手。
孫狗兒又高聲群臣有本皆可奏事。
可以說是今天第一個穿過午門和奉天門的戶部尚書鬱新,當即便彈出腿,左右晃動一下,人也就出了班列。
他揮動手臂,原本抱著笏板的雙手上,竟然就多了一本奏章。
鬱新躬身跪在了層層陛階下。
“臣,文華殿大學士,戶部尚書,鬱新,有本要奏。”
陛階上,孫狗兒有些意外戶部尚書竟然搶了今天的頭籌。
往日裡這麼說也該是由吏部尚書第一個奏事的,這並非規定,卻是規矩。
翟善同樣有些意外,卻也欣然接受。
自己今天本就沒什麼事要說的,隨著那位年輕的,時時刻刻對解縉以先生尊稱的年輕文選司主事,早就給吏部的活都幹完了。
孫狗兒代天子發出了一個準字。
鬱新便抱著笏板,捧著奏章高聲道:“臣彈劾北平都司指揮僉事、燕王府護衛都司指揮、奉旨平鎮山東道叛亂,張志遠,領軍南下,卻行諸般不法事。
名為鎮壓叛亂,實則卻行叛賊之事。裹挾大軍縱橫鄉野地方,驚擾百姓,引得黎民驚懼。
張志遠不聞山東道各司衙門勸阻,屯兵不出,意圖不明,有抗旨不尊之嫌。平白耗費朝廷錢糧,延誤邊疆戰事,有擁兵自重,攜賊自重之嫌。
張志遠不顧山東道叛賊四起,縱容叛賊累月作亂,不得平定。卻散佈留言,領軍南下曲阜,驚擾衍聖公府邸。萬餘大軍駐紮孔府外,深挖壕溝,每日耗費火藥,晝夜不屑。
此般時下,衍聖公府人人雙目夾血,臉色慘澹,孔府院牆幾欲傾倒,聖人凋像震動晃盪。
我朝以孝立國,行仁義之事,尊至聖之言。今有驕兵自行其事,為禍地方,慢待叛亂,侵擾至聖人家。
名為平叛官軍,實則卻行叛賊之事。
臣伏請躬問陛下,此般種種,到底是我朝官軍,還是那為禍的叛賊?
若今時不與天下黎民分說,日後何人能分辨的出究竟誰是叛賊,又誰是官軍?”
鬱新一番言論,直接擊破了蒼穹。
整個奉天殿前鴉雀無聲。
而在鬱新之後。
是工部尚書王儁手捧笏板及奏章出列,跪拜在鬱新身邊。
“臣,工部尚書,王儁,附議。”
“張志遠驕縱朝廷官兵,襲擾山東地方,不顧叛亂,不思平叛,裹挾大軍,用以私情,持械洩憤。臣以為,此乃不臣!此人有異心!朝廷當下旨押回應天,交有司審問定罪!”
這已經是第二位六部尚書出班彈劾遠在山東道平叛的張志遠了。
“臣,都察院右都御史,曹銘,附議。”
“臣,都察院左都御史,吳斌,附議。”
“臣,刑部右侍郎,來恭,附議。”
“臣,大理寺右丞,夏恕,附議。”
“臣,戶部右侍郎,祁著,附議。”
“臣,工部右侍郎,蔣毅,附議。”
“臣,禮部都給事中,魏樊,附議。”
“臣……附議。”
“附議。”
“……”
隨著鬱新和王儁兩位六部尚書的出班彈劾,一時間,六部五寺三法司,滿朝各部司衙門,皆有官員走了出來,依照著品級,跪在那重重陛階前,自報官職,口出附議。
附議聲持續了很久,讓人覺得幾乎有炷香時長。
當最後一名從九品的流官跪在快要到了奉天門位置後,出班附議的聲潮終於是停了下來。
天邊的日頭此刻已經爬到了半空位置,灑下明亮的光芒。
而在奉天殿陛階前的廣場上,兩側本該是百官站位的地方,文官一側幾乎是空了大半。
一陣風颳過,已經不似剛剛入宮上朝時那般的冰涼。
然而,身邊四下空空無人的禮部文選司主事白玉秀,卻還是沒來由的渾身一抖,打了一個寒顫。
這是應天朝堂官員們的一次反擊嗎?
是對前番錦衣衛大索應天官場的回應,還是對正在諸道推行的革新之舉的無聲反對?
亦或是,他們為了維護山東道哪一家人?
在文官班列的前排,翟善僵硬的轉動著脖頸,在他的身邊現在只有任亨泰和茹瑺兩人。
“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翟善真的怒了,這麼多的官員同時出列彈劾,而他身為吏部尚書,卻全然不知。
現在落在皇帝的眼裡,他這個吏部尚書究竟是幹什麼吃的,還能不能幹好吏部的差事,替天子管理好朝堂官員。
任亨泰和茹瑺兩人都沒有說話。
站在尚書們後面的大九卿,通政使司通政使來徵卻是悄悄的上前一步,低頭小聲道:“訊息是從曲阜送過來的,前些日子有人也曾尋過下官,只是下官以為……”
“你為何不告訴於本官!”
翟善勐的轉過頭,怒視著明顯是事先就知曉了的通政使來徵。
來徵收斂神色,望向陛階之上:“翟尚書以為自己知道了,就能壓得住這一次的事情?”
翟善目光一閃,身子一震,心中頓時生出了一股驚恐。
這些人就是奔著陛下去的。
不論他翟善是不是吏部尚書,能不能管得住這些官員,這些人都會在今天鬧出這一場彈劾。
瘋了!
這些人是瘋了!
他們怎麼敢做出現在這樣的事情來,當真以為如此就能逼迫著陛下對張志遠做出懲治嗎?
他們當真以為,陛下就是那等會退讓的人?
翟善立馬轉過頭,看向兵部尚書茹瑺:“兵部,張志遠領兵南下山東道,所作所為,兵部怎麼看!”
茹瑺撇撇嘴,側目澹澹的看了已經火急火燎的翟善一眼:“翟尚書以為,這事情是我兵部能管著的?”
翟善張著嘴,一時啞然。
他當即舉目望向另一側的朝堂武官們。
張志遠只是一個引子,誰也不清楚下一刻那幫發了瘋的人,會不會依次擴大延伸,將彈劾風波牽扯到大明的功勳武將身上。
這個時候,翟善多希望那幫往日裡行事粗魯的功勳武將們,能夠伊呀呀的揮動著那沙包大的拳頭,給眼前這幫跪地彈劾的文官們狠狠的揍一頓。
最好是給這幫人打的半個月下不了床。
………………
?月票??推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