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牛萬程也跟著一愣,旋即沒好氣的瞪了眼對面的王五,“不是,你跟我有什麼好談的?”

“能幫我個忙麼?”

王五態度頗是誠懇,有求於人的那種。

牛萬程不禁好奇:“什麼忙?”

“幫我把這個傳出去。”

說話間,王五將一道用黃布寫就的檄文遞到牛萬程手中。

“什麼東西?”

牛萬程開啟來看,因光線黑看不清楚,便讓親兵將燈籠提的近些。

結果一看當場嚇了一跳。

黃布上赫然寫著驅逐韃虜,先入燕京正衣冠者為天下主的字眼,落款是大明韓監國定武主。

“不成不成!這東西我可不能幫你傳出去,要殺頭的!”

牛萬程的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打仗他是不行,但覺悟他還是較高的。

這玩意要是傳出去,鬼知道有多少人受這檄文蠱惑起了反意,真要激起兵變來,他就是有一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啊!

“你跟我見面難道就不殺頭了?”

王五不喜歡牛副將又當又立的鬼樣子。

究竟什麼個情況,都這會了,大家心裡都有數。

這忙你可以不幫,大不了他王總兵去揭發你牛總兵通敵便是。

反正倒黴的不是他王總兵。

“你!”

牛萬程恨得牙癢癢,聰明如他如何聽不出面前這小子是在威脅他。

偏是不敢發作。

心虛之下,無奈只得將那檄文收在懷中,輕咳一聲:“只此一回,下不為例。”

頓了頓,又強調一句:“我們倆賬清了,以後各走各的路,伱做你的賊,我做我的兵,老死不相往來!”

“好!”

王五一口應下,“那你能不能再借我點鹽?”

“你娘,”

到嘴的髒話被牛萬程生生嚥了回去,“過一個時辰派人過來拿,不過我不能借你太多,最多借你一石。”

一石就是120斤,王五尋思省著些也夠頂一段時間。

畢竟他們也不會在茅麓山呆太長時間,粉碎這次清靖西將軍穆裡瑪的圍剿攻勢後就得伺機突圍北上。

便預設這個數字。

借的太多也不好,畢竟食鹽這東西屬於戰略物資,清軍那邊也查的緊。

借多了,老牛不好做賬。

“那就多謝了!”

沒其它需要牛萬程幫忙的,王五便抱拳掉頭回去。

身後忽然傳來牛萬程的聲音:“那個王五兄弟,”

“嗯?”

王五停下轉身回頭。

牛萬程猶豫再三,還是苦口婆心道:“兄弟,聽哥一句話,你們撐不下去的上面已經決定二月初二就對你們動手了,到時旗漢大軍十幾萬,就你們這點人手無論如何也打不贏

不如聽哥一句勸,你只要把那個什麼韓主定武抓來向哥投降,哥拼著這二品頂戴不要也要保你一條命!”

說完告訴王五一件事,他的大名已經上了陝西方面的黑名單。

西安將軍傅喀禪行文各地,要求各省綠營絕不許招降王五。

要死不要活!

但西安將軍不是湖廣總督的上級,所以只要王五能把那個偽韓王定武獻給湖廣方面,牛萬程相信總督大人那裡一定能頂住西安將軍的壓力。

哪怕不能為王五求侯爵賞賜,保住小命肯定是沒問題的。

畢竟有擒獻韓主定武的大功在。

“我若有降意早就降了,何必等到今日。”

王五微笑一聲,再次拒絕牛萬程的好意。

“這是何苦來哉,王五兄弟,我知你是忠貞不屈之人,但今日形勢不同以前,你們被圍在這彈丸之地已是插翅膀難逃,又如何能擋住我大清十幾萬大軍進剿!”

牛萬程竟是動了真情。

不知道是不是同徐霖一樣被打的得了斯得哥爾摩斯症。

當然,也有可能是太想進步。

“事在人為。”

王五回答四個字。

“人如何能與天鬥?你們都山窮水盡了,再堅持下去有什麼意義呢!”

牛萬程嘆了口氣,實是不明白這個王五明明很聰明,何以非要兩眼抹黑往絕路走。

聽哥一句勸,你好我也好,不挺好的麼。

“意義?”

王五想了想對牛萬程說給他講個故事吧。

“故事?”

牛萬程怔住,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小子還有閒心講故事?

“你就當故事聽吧。”

王五不理會牛萬程聽還是不聽,自顧自說道:“九年前廣東新會有個秀才,因為我大明李晉王帶兵圍了城,守城的清軍斷了吃的便衝進秀才家把秀才父母抓去果腹。

沒兩天,清兵又要吃秀才,秀才妻子卻哭著對清兵說我的肉比較嫩,不如饒我相公一命帶我走。

又過一天,清兵把秀才唯一的兒子帶走

幾天後,我大明李晉王退了兵,秀才活了下來,可家裡除了他已經沒有一個人。”

王五說這個故事的時候聲音很冷靜。

聽的牛萬程連同那兩個親兵卻是毛骨悚然。

“如果李晉王沒有帶兵圍新會,這個秀才當年就可以去省裡考你們清廷的鄉試,大概能考上個舉人老爺,過幾年上京趕考得個進士出身,外放做官,然後封妻廕子,享盡富貴…”

“如果沒有我大明軍圍城,這個秀才再不濟也能在鄉里活得有頭有臉,給有錢人家做幾年西席先生,然後買塊死了主人的附廓田耕讀一生,子孫滿堂…”

“如果沒有我大明軍圍城,這秀才的孩子已經十歲,這會父子二人安坐書房窗下寫字讀書,妻子端茶送水,一家其樂融融…”

王五的聲音越發低沉。

“十六前,如果沒有你們清兵,廣州的八十萬百姓也還活得好好的,每年過節趕集,秀才都能去省城作詩籌唱。

十八年前沒有你們清兵,南昌的三十萬百姓還在準備年節的米麵豬肉,開開心心準備過年。

二十年前,沒有你們清兵,南直隸的揚州、江陰、嘉定、崑山,還有蘇州的數百萬父老鄉親,隔幾日便能喝個小酒,聽個戲文,春天看繁花,秋天聞蟲鳴,父母家人齊聚,快快樂樂”

說到這,王五忽的停下問牛萬程:“你能告訴我那些百姓去哪了嗎?”

牛萬程不敢說話。

“江陰城的閻典史敗了、湖廣想要反攻的堵軍門敗了、西南的李晉王敗了、廈門的延平王也敗了,劉帥也殉國了

這二十年來我們無數次失敗,同心死義的軍民何止千萬,哪怕到了這絕地,哪怕就剩這最後的幾萬人,我們也依舊在堅持,為的是什麼?你能告訴我為的是什麼嗎!”

王五笑了起來,笑聲很大,笑中有淚。

沒有給出答案。

消失在黑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