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闆其實心裡壓著個事已經很久了,但是這事兒又牽扯到自己獨子,心驚肉跳之下對外人從來沒漏過口風。自從看見這個少年軍官和藹的笑容,禮貌的舉止,骨子裡卻有種自信和從容的氣質。只覺得這事早晚都得暴露,這個少年年紀雖小卻是個大官,難說自家的難處他還能幫著說上話。

就站了起來,對著劉若水和李縣長行禮道:“小老兒提心吊膽了十幾天,這身體已經不耐酒力,就不敢再打擾各位大人了,家裡還有幾個日本人要招待,小老兒就提前告辭,失禮了,失禮了。”

說完又望了周文一眼,就要轉身離去,周文微笑著站了起來說道:“張老闆身體欠佳,要好好調理才是。我代特派員送送張老闆。”說完就和張老闆一起走了出去。

等走出了莊園的大門,張老闆看看近處無人,就拉著周文來到一顆大樹下,唉聲嘆氣說道:“哎!這事兒縣長也問過我,我只是推說本來想自家解決,不給縣裡增加麻煩。其實是另有隱情啊……”

經張老闆詳細一說,周文才知道自己猜測沒錯,果然是江湖私仇。事情出在他兒子張佳駒身上。這張佳駒本來是個很聽話懂事的孩子,從小就在晉城有名的程顥書院學習,學習用功,人也聰明,後來在程顥書院老師的推薦下,就考上了天津的北洋大學。

但是張老闆卻是忘了自家兒子從小讀書,在家中又是寶貝一樣被一家老小寵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十幾年,卻是不諳世事,毫無獨立生活的社會經驗。到了天津那種大城市後,很快就被燈紅酒綠所迷惑,結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不到一年,吃喝嫖賭全沾上了。

後來更是欠下了一屁股賭債,債主追上門來要砍腳砍手,狐朋狗友全散了。自己又不敢跟家裡說,就跑到一個相好妓 女的窩裡躲了起來。那個女子雖然是個風塵中人,但卻是對張佳駒一片真情。就把自己多年積攢的皮肉錢都拿了出來,幫他還了賭債,又送他回大學繼續學業,但是張佳駒這下卻難辦了。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張佳駒對這個和自己有過魚水之歡,又傾盡積蓄幫助自己的女子其實也是有了感情,只是一想到要娶個妓 女回家,先不說面子的問題,自己老爹怕是要把自己打斷腿趕出家門。但是要和她斷絕往來,自己又狠不下這個心。

張佳駒正在痛苦和艱難的抉擇中煎熬之時,學校裡來了幾個自稱是考古學教授和專家的日本人,要招收家在山西的學生做學術助手,甚至還許諾在中國的考古研究出成果後,還會保送中國學生助手到日本留學。

這對張佳駒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了,既可以逃避選擇的痛苦,又可以開始一個新的歷程。於是就報名參加了選拔,結果老爹是晉城大富商的他自然就入選了。

帶著幾個日本人回家後,連續幾天家中就被盜,還是囂張之極的偷盜方式,張老闆多年老江湖,一下就看出這種帶有復仇意味的江湖手段。就開始審自己的兒子,張佳駒本就沒有什麼城府,被張老闆幾下就把話套了出來。

這下張老闆悽苦了,家門不幸啊,出了這麼個逆子。人家這是來為那個被拋棄的女子找場子來了。還好不是想要張佳駒的命,不然就憑那個飛賊的身手,這個逆子有幾條命都得丟了。所以張老闆不敢報案,就想著能讓人家把氣出了,丟點兒財物不算什麼。誰知道更大的事情來了。

張老闆發現那幾個日本人帶著張佳駒一天到晚就往山裡鑽,回家後大包小包都裝著物事。他就私下問張佳駒,張佳駒這個憨批倒是毫無知覺,只是說人家日本教授說過,研究的事情要保密,不得對外人說,就是老爹打他他也是不說。但是張老闆是什麼人,旁敲側擊的問了幾句心就涼了下來。

這那是什麼鳥毛的考古專家,就是特麼的幾個盜墓賊啊。日本人跑到中國的地盤上堂而皇之的以考古為名,實際不知被這些狗賊掘了多少古墓,偷了多少古玩國寶。這特麼的比飛賊還壞。

自己兒子引狼入室了,張老闆一時也沒了主見。他可是個能讀書會識字的商人,打小就在程顥書院上過學,知道禮義廉恥怎麼寫,又在這亂世中走南闖北多少年,國家大事他也多少了解一些。知道這事如果鬧大了自家也沒個好,但是就此裝聾作啞,心裡那股氣卻是怎麼也平復不下。而且現在日本人在中國以列強自居,飛揚跋扈無人敢惹。自己即使告訴縣長估計他也沒有辦法。

這下把事情全告訴了周文後,張老闆一身大汗淋漓,心中卻是像卸了個包袱般輕鬆起來。

周文聽完後也沒做聲,靜靜地思索了一會兒才笑著說道:“謝謝張老闆這麼信任我。我現在是陝西省黨部警衛處處長,這事兒在我的管轄範圍之內,以後的事兒張老闆就不要管了,我來處理吧。只是記住了,對誰都不能說,以後聽到了什麼,也不要亂猜測。禍從口出這句話張老闆想必是懂的。”

張老闆突然覺得在一刻,這個少年同樣的笑容、同樣的平和表情下,好像有什麼東西冒了出來。心裡不禁打了個寒顫,連連點頭稱是,趕忙告辭。還沒走了幾步,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回頭嘴角哆嗦著問道:“周長官,我那逆子--我兒子--佳駒他……”

周文同樣微笑著看著他並不說話。張老闆心裡徹底慌了,轉身快步上前小聲哭喊起來:“周長官,那逆子不懂事,不知情啊,請周長官高抬貴手,小老兒給周長官跪下了,我老張家就這一個兒子啊。”

周文趕緊扶住張老闆不讓他下跪,嘆息著說道:“這事兒我是相信你,可是你那兒子……”

“不不不,我送他遠遠走,永遠不要回來。這樣可成?”

周文看著張老闆可憐巴巴,期盼著望著自己的那張皺紋縱橫的老臉,心下嘆息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