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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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從萬田貴之前的舉動和神態就看出了他的變化。
同樣是遭受了心境的劇烈變化,在親手殺死了那麼多人後,他已經從一個普通的老百姓變成了對生命開始漠視的殺手。
周文看得出來,營地裡那些被桶了無數刀的鬼子屍體基本都是他的傑作。
報仇本身沒有錯,面對兇殘的仇敵,用兇殘的手段報復也無可厚非,但是你不能被殺戮和仇恨改變了你的本心。
從萬田貴的表情和表現上看,他在快意復仇並親手殺死了很多條人命後,心中的暴戾之氣被點燃了,之前對周文畢恭畢敬的心態也轉變了,他覺得自己可以支配別人的生命之後,他也就失去了敬畏之心,迷失了自己。
這也是大多數人在親手瞭解一條生命後,不可避免產生的心理和生理上的變化,只是有些人表現輕微而且很快就能恢復過來,而有些人則是從此就沉迷於這種任意決定別人生死的快感和成就感,開始走向另一條道路。
他們這種還不能叫做戰爭綜合症,而應該叫做殺人綜合症。
讓周文意外的是,萬田貴和小水都沒有出現第一次殺人後的生理反應,也就是嘔吐現象,而且還是親手用刀殺了那麼多人之後。
所以現在周文並沒有搭理萬田貴,看著張曉平摟著小水走開後,他徑直來到閉目等死的汪茂財身邊,忍著他身上散發的惡臭,輕聲問道:“你怎麼說?”
他這一句問話其實就是已經看出了汪茂財現在身體已經處於垂危狀態,而且這人的心已經死了,就是有藥物搶救也不可能再救活。
汪茂財依然跪著,他睜開渾濁的眼睛,看著周文就是一個頭磕下去,沙啞說道:“謝謝好漢爺幫我報了大仇,小人現在已經得償所願,心中再無牽掛,只想早日去和我那苦命的妻兒相會。”
周文輕嘆一聲道:“其實你還可以……”
“不了,謝謝恩人,就讓我死了吧,我自知罪孽深重,如果就在鬼子軍營的那天夜裡死了,就沒有那麼多無辜的冤魂,我每時每刻都在煎熬……煎熬啊!”
說到這裡,汪茂財再次哭泣起來,只是,他早已把淚水哭幹了,嗓子也早已哭啞了,只剩下嘶啞的乾嚎。
周文心裡也是有些黯然,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
但是,如果有足夠強大的國家軍隊能夠保護他們,這些人也不過是白天為生計忙碌,晚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尋常百姓,又何須有什麼殘酷的現實和生死的選擇來考驗他們的本心。
但是,現實就是這麼殘酷,而且將來全面抗戰爆發後,中國大地上又有多少如汪茂財和萬田貴這種尋常百姓,要面臨如此苛刻和嚴酷的考驗。
當個順民要被鬼子欺壓凌辱,還可能背上漢奸的罪名,不當順民又要面臨死亡的威脅,還有可能搭上親人的性命。要知道他們不是軍人,也不是享受國家福利的利益集團,反而是一直老實交糧交稅,為這個國家在付出汗水的底層群體,但最後,結局最悲慘的也是他們。
他們只想活著,哪怕像牲口一樣活著,這有什麼錯?他們沒錯,那就是這個社會的錯,是這個民國政-府的錯。
周文長出一口胸中的悶氣,再次輕聲道:“你還有什麼遺願未了,只要我能做到,必然全力以赴。”
汪茂財渾濁的眼睛露出了一絲光澤,彷彿是從胸腔裡,是從心底深處,呼喊了一句:“殺光他們!殺光這些日本鬼子!殺光這些畜生!”
接著他面孔抽搐起來,想起了心中的痛,嘶聲道:“我早就不想活了,從和裕升上下一百多口人被小鬼子殘殺之後,我就不想活了……”
“一百多人吶,在那個漆黑的夜晚被帶進鬼子兵營,那些刺眼的大燈,那些張著血盆大口的狼狗,那些明晃晃的刺刀……我現在一閉眼,它們就在我眼前晃動啊……嗚嗚……”
周文他們沒有打岔,所有人都靜靜聽著,聽著一個將死的老百姓,最後的控訴和吶喊。
“所有人都不許出聲,都在黑夜裡瑟瑟發抖。少東家的二公子,才剛剛三歲的孩子,就哭了一聲……就一聲吶!那些畜生就把他扔進了狼狗群裡,那可憐的孩子連叫都沒叫出來,就被……就沒影了,這些畜生啊!”
“我的妻子和孩子,還有所有的女眷,都被這些畜生帶進了營房……嗚嗚……那撕心裂肺的慘叫,一夜到亮就一直沒有停歇過,這些畜生還排著隊……嗚嗚……老的小的一個都沒放過啊!”
“這些畜生讓所有男人都跪在地上聽著,看著,而他們都在大聲狂笑。到了天剛亮的時候,就把他們全綁到柱子上,讓那些鬼子新兵用刺刀,一個個全部……”
汪茂財說到這裡彷彿已經用完了全身的力氣,身子也癱軟在車板上。
此時整個營地都沉寂下來,只有眾人粗重的呼吸聲。
汪茂財喘息了一會兒,虛弱地對周文說道:“好漢爺,求你答應我,然後給我一個痛快吧,我現在耳邊都是那些冤魂的哭喊聲,沒完沒了地哭啊!”
周文沉默了半響,聲音低沉地說道:“我答應你,我也不瞞你,我們本就是專門殺鬼子的軍人,把鬼子殺光我不敢保證,但是我保證盡力殺死我看得到的每一個鬼子。”
汪茂財突然像是有了力氣一般,一把抓住周文的手,祈求道:“送我上路吧,求求你利索點,我……我怕疼。”
周文黯然一嘆,轉頭看向妙花,見妙花也是一臉沉重地點點頭。
周文就從懷中掏出帶消音-器的手槍,左手掩住汪茂財的眼睛,槍口輕輕抵住他的胸口,輕聲道:“不會痛的,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你的妻子和女兒了。”
汪茂財喃喃道:“真的可以見到嗎?”
“是的,我保證!”
“噗!”一聲沉悶的槍聲響起。
汪茂財走了,走的很安詳,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彷彿真的見到了他的妻子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