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是天底下最難揣測的一個東西。”

“就隔著張肚皮,可能臉上正帶著笑意,但他的心裡或許正藏著殺機!”

太學院後院,花滿庭的那處小院的那處涼亭中。

蘇沐心給花滿庭斟了一杯茶,抬眼看向了老師,今兒個老師的話比以往任何時候似乎都更多了一些。

許是因京都之事的感嘆。

“有的人平日裡看著唯唯諾諾,不顯山不露水,讓所有人都以為其膽小怕事,可偏偏當真正觸犯到他的切身利益的時候,他卻敢憤而殺人。”

“而有的人平日裡看上去凶神惡煞,但若是真遇見了硬茬子,偏偏他又會軟弱下來。”

“這些都沒什麼,畢竟無關於天下大局。”

“真正可怕的人心有兩種。”

“其一,行於光明之下,卻藏黑暗之心!假正義之言,行所謂正義之事……這樣的正義就像一頂帽子,扣在了誰的頭上,誰就得去死!”

“連掙扎的可能都沒有。”

“其二,滿口仁義道德,卻一肚子男盜女、娼。”

“嘴上時刻掛著聖言,若有冒犯者,便是對聖人之大不敬,便是對皇權之蔑視!”

“第一種人,若是位居廟堂高位,必有竊國之心!”

“第二種人,若是位居廟堂高位,必禍國殃民!”

“姬泰的火候還是淺了許多,他之心在竊國,可他之行,卻還在結黨營私這種小道之上!”

蘇沐心聽得一愣一愣的,因為這是他在太學院從未曾學到過的知識,也是他至今從未曾去思考過的問題。

他忽的問了一句:“那……奚帷所為,恩師以為屬於哪種?”

花滿庭一怔,捋了捋長鬚,端起茶盞來呷了一口,沉吟片刻,說了一句:

“他啊?他不在這二者之列。”

“那該如何評價他之所為?”

“他應該是行於黑暗之中,心向光明之處!”

蘇沐心一驚,“老師,可京都而今之動盪局面,是奚帷一手造成,一個不好,寧國恐怕會……滅國!”

“他這難道不是在竊國麼?”

花滿庭微微一笑,“他又沒想當皇帝,何談竊國?”

“他僅僅是因為而今寧國之腐朽,是因為寧國百姓生活之艱辛,希望能夠打破而今這種局面,讓寧國破而後立罷了。”

蘇沐心依舊難以接受。

“可這樣的破,會造成無數家庭的破!”

“弟子倒是認為他的這番舉動太過自私了一些。”

“他的理想或許偉大,但犧牲的卻是無數百姓的命!”

“在理想與人命之間……弟子覺得還人的命更重要一些。”

花滿庭眉間一蹙,“可任何理想,終究要靠人去實現。”

“那些為了理想而死的人,其死,重如泰山!”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去推到了這顆早已枯朽的樹之後,來年春,才會有新的樹長出來。一切都會變得非常美好,可福澤後人,可令這個國家有機會屹立於這個世界之巔,這是自私麼?”

“為師倒是以為這是為天下蒼生計!”

蘇沐心啞然,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和老師辯論,他只是覺得應該能有更好的法子。

而不是如現在這樣,令京都血流成河!

“老師認識奚帷?”

花滿庭沉吟片刻搖了搖頭,“皇城司找了奚帷幾十年也沒有找著,不過為師倒是聽商滌說起過奚帷的那些思想。”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若真能換一片天,寧國許能更好。”

蘇沐心不知道會不會更好,他只知道而今的形式太嚴峻。

“可定國侯府絕不會任由這勢態繼續發展,樊老夫人既然在皇宮屯兵兩萬……恐怕奚帷的這番佈置依舊會落空!”

花滿庭沉吟片刻,“樊老夫人,老夫很敬佩,只是、只是她恐怕已歸於那桃樹之下!”

蘇沐心大驚:

“奚帷沒有攻打皇宮,是去對付樊老夫人了?”

“不是,太子在東宮,太子有個外公在京都。”

“他叫懷定山!”

“他就屬於為師剛才所說的第一種人!”

……

……

雲集別野。

第二進圍牆上,無數的箭羽向院子中的樊桃花射去。

樊桃花在那一瞬揮舞著手中的劍,劍的速度快到了極致,於是在雨幕中就成了一道光。

她擋住了第一輪箭雨。

但第二輪箭雨又至。

趙大柱在那一瞬間衝到了樊桃花的身前。

他傲然而立!

發出了最後一聲大吼:“老夫人快走!”

他中了無數支箭!

可他並沒有倒下。

樊桃花深吸了一口氣,閃身,進入了第三進院子的月亮門。

趙大柱以刀杵地,他的身子開始後仰。

秋雨無情的落在他的臉上。

這一刻,他的腦子裡浮現出來的最後的畫面是,當年在神武軍中,和袍澤們與回紇的最後一戰!

他的臉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因為那一戰贏了。

他殺了足足八個敵人!

那些是真正的敵人。

他知道自己這輩子本就該馬革裹屍,只是他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會死在寧人的箭下。

畫屏春,很好喝。

李公子,人很好。

說好往後就跟隨李公子的。

十八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到時候再追隨李公子去吧。

他“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雙眼望天,未能閉眼。

懷平山的人繼續向第三進院落湧去。

熊大和周懷仁各抱著兩個罐子正好跑了過來。

敵人再沒有受到阻攔,他們衝的速度很快。

熊大沒有絲毫猶豫,他站在了第四進的月亮門下,藉著門楣擋住了秋雨,然後取出了火摺子將懷裡的兩個罐子一併點燃。

他發出了一聲大吼:“都給老子去死吧!”

他抱著罐子向湧來的敵軍衝去。

中箭!

他依舊再衝!

中刀!

一刀刺入了他的腹部,他一口咬住了對方的耳朵,猛的一撕,他扯下了對方的耳朵!

那人鬆開了握刀的手,捂住了他鮮血長流的耳朵,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

熊大繼續前衝。

嘴裡叼著那隻耳朵。

滿嘴血糊糊就連這秋雨也來不及沖洗乾淨。

他又中刀。

腿斷。

他倒在了地上。

他用雙肘向前爬去。

他居然將敵人嚇得分開了兩邊!

他忽然停了下來。

仰著脖子,吐掉了嘴裡的那隻耳朵,裂開血盆大口笑了起來。

“轟……!”

“轟……!”

兩聲驚天巨響。

熊大的屍體蕩然無存。

他身邊所有敵人的殘肢在雨中亂飛,偌大的第三進院落。被一篷血霧籠罩。

就在這兩聲爆炸聲響起之後三息。

周懷仁也用同樣的方法抱著兩個罐子以更快的速度衝了出去。

第三進院落已沒有敵人。

只有敵人的屍體。

他衝入了第二進院落。

懷平山就在這裡。

懷平山已被剛才的那兩聲爆炸驚呆,此刻他看見了狀若癲狂的周懷仁,他轉身就跑。

周懷仁衝入了敵軍之中。

樊桃花站在圍牆之上。

她劇烈的咳嗽,吐出了三口鮮血。

然後……她閉上了眼。

眼角溢位了兩滴淚。

又是兩聲震天巨響。

懷平山目瞪口呆的看著這煙花的威力,過了足足十息,他才一聲怒吼:“他們已經沒有煙花了,所有人入院,抓住樊桃花!”

就在這時,他的隊伍後方卻忽然大亂。

他回頭眺望。

一支玄甲騎兵正狂奔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