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月。

亦無星。

倒是個月黑風高偷人、不,偷襲的好天時。

無涯關下。

赤焰軍營帳的燈依舊亮著。

吳冕和燕基農站在中軍帥帳之外,二人皆沉默的眺望著遠處的無涯關。

赤焰軍鎮守無涯關許多年,對於那處關隘,二人極為熟悉。

因為熟悉,便知攻打之難。

強攻,無論如何是攻不下來的。

不然吳國屯兵十餘萬這些年來也不敢對無涯關發起攻擊。

那就只能智取。

現在,赤焰軍的一萬將士已摸黑而至無涯關的東邊,並沒有靠近關牆,依舊在一箭距離之外。

燕基道帶著百來個略懂武功的戰士正向關牆的西邊而去。

燕子夫也帶著兩萬戰士摸黑尾隨燕基道而去,他的隊伍也停在了一箭距離之外。

如果燕基道他們能夠在關牆之下將帶去的四百餘個煙花埋在其中,如果能夠成功引爆,吳冕相信那威力是能夠將那一小段的城牆給炸坍塌的。

燕子夫的兩萬人能夠衝將上去登上關牆站住腳跟,其餘的將士便能馳援而上。

一場血戰,勝負各半!

“一旦爆炸成功,我帶一萬士卒支援燕子夫。”

吳冕看向了燕基農,又道:“西邊一旦開戰,定會引來大量的吳軍。”

“燕兄就率最後的這一萬士卒,帶著剩下的所有煙花去東邊關牆。”

“萬萬不可輕視,夏璃可是吳國的一代名將,他肯定不會將所有人派至東邊,東邊免不了也是一場血戰。”

燕基農那雙濃眉緊蹙,他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這一戰無論勝敗,赤焰軍……恐怕基本上給打沒了。”

吳冕沉吟片刻:“其實,打沒了更好一些。”

燕基農又沉默了許久,“兵員的補充可沒那麼快,就算是我們奪回了無涯關,守關的兵力將嚴重不足!”

“夏璃手裡還有七城寨的兵!”

“都是騎兵!”

“這些騎兵若是得到命令趕來,這無涯關啊,恐怕又會易主!”

吳冕沒有說話。

他無話可說。

奚帷說麗貴妃之過,要麼用赤焰軍的血來救贖,要麼用三皇子寧知遠的頭顱來彌補。

攝政王被麗貴妃設局炸死,皇城司在看著,鍾離府在看著,溫煮雨在看著,天下的百姓,也都在看著!

他們需要有一個交代!

如果這個交代令他們不滿意……赤焰軍一定會被滅!

寧知遠也一定會被抓去凌遲處死!

京都的燕府,也一定會血流成河!

那將是寧國難以承受的痛!

燕基道終究還是選擇了保寧知遠一命。

那就需要讓赤焰軍的八萬將士去死!

用他們的死,去換取寧國國內的安寧,或者說換取寧國的繼續存在。

這公平麼?

吳冕不知道。

他只知道這世界根本就沒有公平可言。

奚帷說這便是大局!

為了大局,那就放棄小局。

所以,這八萬將士,他們就是小局,就是棄子!

這該怨誰呢?

“這就是赤焰軍的命!”

燕基農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又道:“當年上車侯府被滅,赤焰軍就都該去死了。”

“只是不知為何,先皇放過了赤焰軍,讓燕府執掌了這支軍隊。”

“而今小妹死在了西山之巔,屍骨無存。”

“她走錯了一步,就這一步,讓赤焰軍,也讓燕府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知道這場戰鬥的目的何在。”

“能夠重新奪回無涯關當然是最好的,若不能……我也無顏活在這世上……他們都是我的兵啊!”

“真這麼眼睜睜看著他們去送死,我終究於心不忍。”

燕基農收回了視線看向了吳冕,又問了一句:“想來神武軍,當已在來這裡的途中了吧?”

吳冕搖了搖頭,“不是神武軍,而是蜀州的神衛軍。”

“袁肅袁老將軍親自帶來的。”

燕基農微微頷首,“樊老夫人的命令?”

“不,皇長子的命令!”

燕基農一怔,便聽吳冕又道:“那支神衛軍,本就是樊老夫人為皇長子而建立。”

“號令神衛軍的,唯有樊老夫人的桃花令。”

“在西山之巔,攝政王將桃花令給了皇長子。”

“原本神衛軍應當護送皇長子返回京都,保護他登基為帝,但皇長子與攝政王情同手足。”

“他下的命令……”

吳冕沒有將這話說完,因為不必說完燕基農也當明白。

神衛軍,是來和赤焰軍算賬的!

來的不僅僅是五萬神衛軍!

還有長孫紅衣率領的三千御風衛!

還有周正帶來的五百玄甲營戰士。

以及安自在帶來的五百猛虎營戰士!

莫看他們的人數少,但他們卻有著以一當百的強悍實力!

他們,都是李辰安的最忠實的擁護者,麗貴妃雖然死了,但她的命在他們看來,根本無法和攝政王相提並論。

這筆帳,就遠遠沒有算完!

奚帷來的更快一些。

奚帷認為與其兩支寧國的軍隊在寧國的土地上殺個你死我活,那不如讓赤焰軍去攻關而死。

這樣死了,至少還能儲存赤焰軍的顏面。

也還能儲存燕府的顏面——

皇長子登基為帝,若是他意難平,他一道聖旨,燕府必然不復存在。

因為溫煮雨一定會執行他的這道旨意!

而玉京城的守備力量,幾乎全是定國侯府的人!

而皇長子,是定國侯府一力扶持的人。

燕基道做出了選擇。

他吳冕當然也做出了選擇。

燕基農雖然心裡有萬般的痛,他也知道這是唯一的路。

死路!

他現在期望的是赤焰軍能夠奪回無涯關,如此,才能死得一些。

但今夜之計,能成功麼?

……

……

天山七劍站在關牆之上眺望著關下漆黑的原野。

夏花的心思並沒有在對面的敵人身上。

她有些走神。

忽的想起了那些詩詞,便想起了那個叫李辰安的少年。

可惜,他卻夭折了。

寧國失去了一個攝政王她並不覺得怎樣,但失去了一個詩仙……這令她很是遺憾。

也不知道那位蕭姑娘去了何處。

她因情而入半步大宗師。

也因情而武功盡失。

或許她會回晚溪齋去渡過餘生吧。

這一次的寧國之行收穫良多,失去的……似乎更多。

少女情竇初開的花尚未來得及綻放,便忽的凋零,便覺這人生若夢,就是這冥冥中的天註定!

她抬頭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一旁的林子楓一直看著小師妹那神色的變化,他此刻也望向了夜空,低沉的說了一句:

“小師妹,他就算是活著,也是咱們吳國最大的敵人。”

大師兄君子劍賈正看了看林子楓,他沒有吭聲。

夏花也沒有回應,甚至依舊沒有看林子楓一眼。

多少有些無趣。

林子楓收回了視線,忽然,他眉間一蹙:

“聽!”

“似乎有動靜!”

其餘六人皆向下面望了去。

就連夏花也不例外。

果然,林間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

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

夏花忽然將掛著的一盞燈籠取了下來,一把將那燈籠給擲了下去,一聲大喊:

“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