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蕙蘭從沒像現在這樣焦急。

這讓她彷彿回到了二十年前,那時她才二十出頭,有著一腔熱血,接受秘密訓練,趁著兵荒馬亂來到京城。

當時她的心裡慌慌的,生怕突然有一天被人識破了身份。

不久前。

她丈夫因為一些問題,被下放到了東北。

她當時宛如驚弓之鳥,還以為他們暴露了,想方設法遮掩。

卻偏偏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上級聯絡她。

她的心裡無疑相當牴觸,無奈她根本沒有選擇,必須執行任務。

果然這次就出事了。

昨晚上她的下線突然找來,說已經暴露了,工安找到家裡,幸虧他早有準備提前轉移了。

張蕙蘭得知雖然嚇了一跳,卻也鬆一口氣。

因為王偉是她在軋鋼廠唯一的下線,張忠祥被抓肯定影響不到她。

只要王偉跑了,她就是安全的。

而王偉連夜跑去找她也不僅是提醒,更主要的是要錢。

這次出了事,王偉這個身份肯定不能要了,京城也不能待了,必須向外轉移。

獅子大開口直接要一千塊錢。

張蕙蘭為了安全,二話不說當即就給了。

現在王偉的安全就是她的安全,錢不錢的不重要。

更何況這個錢也不用她自己掏腰包,回頭上級自會被她報銷。

然而,令張蕙蘭沒想到,昨晚上本來鬆了一口氣,誰知今早上剛一上班就聽到許多人在傳王偉竟然被抓了!

她當時就慌了,臉色煞白,心臟狂跳。

弄的一個辦公室的還以為她生病了。

張蕙蘭平時人緣好,自然也不乏關心她的人,如今這反而成了負擔,讓她好一陣敷衍。

不過張蕙蘭不是愣頭青,在關鍵時候心裡雖然慌,卻仍能保持冷靜。

大腦飛速轉動,下一步該怎麼辦。

首先她剋制住恐懼,並沒有去打聽王偉究竟是不是真被抓了。

在這個時候,這種舉動很可能引起注意。

事實上,到現在她還沒被抓,就說明王偉沒有把她供出來。

否則當工安早就上門了。

有了這個認知,張蕙蘭強行讓自己冷靜,開始謀劃下一步。

繼續什麼都不做肯定不行,那是自欺欺人,坐以待斃。

就算王偉暫時沒供出她,並不代表能堅持多久。

王偉一旦被抓,把她供出來是早晚的事兒,到現在之所以沒說應該還在待價而沽。

張蕙蘭意識到,她必須抓住這個時間差。

好在當初她丈夫去東北時,孩子就被送到鄉下去了。

她有三個孩子,都是跟丈夫弄假成真後生的,此時也顧不上那麼多了。

這時候只能爹死娘嫁人,個人顧個人了。

張蕙蘭下定決心,找了一個藉口離開單位。

飛快騎著腳踏車,張蕙蘭時不時警惕的向左右看,卻沒注意到在天上飛行的烏鴉。

杜飛透過視野同步看著,張蕙蘭很老到,一旦開始逃亡,顯得相當果斷,甚至沒再回她原先的家。

直接騎車子來到師大附近的一棟紅磚筒子樓裡。

杜飛透過視野同步看著,居然有些眼熟。

好巧不巧的,當初那名操縱老鼠襲擊糧庫的人也藏在附近。

張蕙蘭的安全屋竟然也在這裡。

杜飛一邊想著,一邊看著張蕙蘭走進樓裡。

不一會兒就進了三樓最裡邊的一間房。

三樓就是頂樓,這個房間明顯有人在住。

應該是給張蕙蘭打掩護的。

不過此時屋裡沒人。

張蕙蘭進屋,也沒顧上去拉窗簾,開始翻箱倒櫃。

很快就從櫃子的暗格裡找出幾根金條還有不少現金。

此外還有介紹信和身份證明,全都被她裝進一個黑皮兜子裡。

這些都被落在窗外的烏鴉看的清清楚楚。

隨後張蕙蘭操起一把剪子,竟然一下把長頭髮剪短,隨即對著一個小圓鏡子在臉上抹抹畫畫。

不一會兒,一個跟她迥然不同的女人赫然呈現出來。

完事兒張蕙蘭對著鏡子照了照,稍微鬆一口氣。

沒在這裡多待,直接提起兜子就走。

從她進去,再到離開,前後還不到半小時。

再次出來,換了一個樣子,似乎讓張蕙蘭沒那麼焦急,彷彿一隻披上了保護色的變色龍。

可惜這種安全感終究是虛幻的。

杜飛的視線時刻在她的身上。

張蕙蘭沒再騎來時那臺腳踏車,轉是換了另一臺,騎上之後,一路向南,差不多穿過了大半個京城。

看她的方向,好像是衝京城火車站去的。

杜飛不由得皺眉,心說難道這就要跑了?

這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結果,杜飛在發現張蕙蘭是王偉的上線後,之所以沒立即把這女人抓了,就是為了要看一看,她背後還有什麼人。

如果她就這麼跑了,杜飛的心思就全白費了。

杜飛不由得皺起眉頭。

還不能真讓張蕙蘭跑了,一旦她抵達火車站,肯定要抓人了。

杜飛不由得深吸一口氣,乾脆也不盯著喬裝的張蕙蘭,起身從棉花衚衕出去,徑直去找汪大成。

令他沒想到,就在他已經做好了做壞的打算時,張蕙蘭卻給了他一個驚喜。

張蕙蘭騎車子來到南城,並沒有直接出城去火車站,而是突然往西邊一拐進了一條不怎麼寬敞的衚衕。

這時杜飛剛開車抵達市局,不由得喜出望外。

卻來不及仔細看張蕙蘭去哪兒,就迎面遇上帶著兩個黑眼圈的汪大成,明顯昨晚上一夜沒睡。

汪大成瞅了一眼精神煥發的杜飛,沒好氣道:“你倒是逍遙,直接當甩手掌櫃。”

杜飛一笑,猜到昨晚上審訊張忠祥和王偉沒什麼收穫。

兩人來到辦公室,汪大成喝了一口水,不由得罵道:“這狗日的,還真以為咱們不敢下重手,咬著那點東西,就是不吐口。”

杜飛明白,汪大成這是徵求他的意見。

畢竟沒有杜飛根本抓不住王偉,這種情況肯定得跟杜飛商量,不然把人搞死了不好交代。

杜飛笑呵呵道:“不用那麼麻煩,跟他較勁幹什麼。你準備準備,等會兒咱去抓人。”

汪大成一愣,眨巴眨巴眼鏡看著杜飛,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聽錯了?

這就去抓人了?

雖然昨天抓到王偉,跟現在也差不多。

他這邊還沒什麼頭緒,杜飛和蔣東來就把人送來了。

可是一回就算了,你還來第二次算是怎麼個事兒。

甚至讓汪大成產生了自我懷疑。

好在當初汪大成跟杜飛一起去部裡辦過案子,對杜飛的能耐有了一些免疫力。

回過神兒來,立即應了一聲,開始叫人準備。

杜飛卻不慌不忙,再次開始視野,看向張蕙蘭。

張蕙蘭進入衚衕,在裡邊東拐西拐,繞了不少彎路終於來到一個大雜院門前。

把車子停在門外,她邁步進院,徑直到後邊。

這座大雜院原是一座兩進的四合院,雖然不如杜飛原先住那套院子氣派,在南城也算相當規制。

張蕙蘭進了裡院,徑直到上屋敲門進去。

杜飛心念一動,立即讓烏鴉落下去,打算看看屋裡的情況。

豈料在這時候,突然倏地一下,一枚石子兒打來。

烏鴉本能的撲閃翅膀,這些烏鴉雖然不像小黑一號二號那樣,經過兩次改造,卻也遠非尋常,凌空一個翻身,躲開攻擊。

杜飛定睛一看,卻是一個十來歲的熊孩子,站在西屋的屋簷下,手裡拿著一把彈弓。

彈弓上綁著橘紅色的腳踏車裡帶,彈力相當足。

發射的石子兒威力,絕對大於1.8焦耳每平方厘米。

杜飛暗叫一聲晦氣,當即讓烏鴉飛走。

犯不上跟這種熊孩子較勁,況且這隻只是普通烏鴉,被彈弓子打中了,雖然不至於打死,肯定也有影響。

此時,從別處調來烏鴉還沒到。

同時,杜飛也感覺到,這隻烏鴉傳來一股憤怒的情緒。

情知這次事後,非得找熊孩子報仇不可。

杜飛懶得管這一人一鳥的恩怨,事後怎麼報復也隨這隻烏鴉,但現在必須正事要緊。

心念一動,操縱這隻烏鴉繞到正房的後面,想看看有沒有後窗戶。

豈料張蕙蘭竟然相當迅速。

僅僅耽誤這片刻,就從屋裡出來。

也不知道跟屋裡人說了什麼,她的臉色不太好看。

等出了院門騎上車子,這次直奔京城火車站。

杜飛記住這個院子,立即讓烏鴉繼續跟著張蕙蘭。

剛才他已經提前從別出調烏鴉過來,準備在這裡繼續盯著這個院子。

顯然,這個院子是張蕙蘭的一個聯絡點。

住在後院北房裡的人,很可能是張蕙蘭的上線,甚至是這張情報網的大boss。

然而,就在張蕙蘭騎車子走後,又從院裡推著腳踏車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

這人穿著一條藍色布衫,騎車子遠遠跟上了張蕙蘭。

杜飛瞬間就明白了,這是要盯著張蕙蘭,看張蕙蘭是不是被抓或者出別的狀況。

“還挺小心~”杜飛心裡冷笑,沒管那個盯梢兒的。

這邊汪大成也準備好了,當即開了兩輛車,再加上杜飛,直奔火車站。

市局離火車站不遠,杜飛沒有開車,坐在副駕駛上,時不時開啟視野看一看張蕙蘭。

直至抵達火車站,那名盯梢兒的青年一直跟著,甚至等張蕙蘭進入候車室,他也買了站臺票跟進去。

原本杜飛打算在檢票進站的時候抓人,現在不得不改變計劃。

直至看著張蕙蘭登上火車,那名青年才轉身離開。

而在這時,杜飛和汪大成在鐵路工安的同志陪同下,從旁邊的工作人員通道走出來。

汪大成往那名青年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轉而看相杜飛,努努嘴道:“用不用派人跟著?”

杜飛搖頭:“不用,那邊有人。”

汪大成點頭,一副‘我懂’的表情,沒有再往深問。

轉而看向火車,跟旁邊的中年警察道:“王所,咱們行動。”

王所笑著點頭,立即把手一揮。

身後兩名穿著制服的乘警快步向列車走去,汪大成手下的幾個便衣緊跟上去。

因為是始發站,上車時距離發車還有十幾分鍾。

張蕙蘭是少有的,坐火車沒帶什麼行李的人。

這個年代人們出門兒是大事兒,甭管遠近都是大包小綹兒的。

張蕙蘭的對面,一個剛上車的小夥兒放好了行李,自來熟的跟張蕙蘭攀談:“大姐,您這是上哪兒呀……”

張蕙蘭心不在焉的應付著,抬手看了看手錶。

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第六感。

從打上火車,她就覺著心神不寧,總感覺要出事兒。

尤其對面這個有些話癆的小夥兒,滔滔不絕更讓她心煩意亂。

距離列車開車還有十分鐘。

張蕙蘭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冷靜。

但是深呼吸非但沒平復她的情緒,反而讓她更心煩意亂。

張蕙蘭臉色陰沉,當即站了起來。

甭管是不是迷信,她堅信這不是好兆頭,當即要往外走。

對面那個小夥兒有寫奇怪:“大姐,您上哪兒呀?馬上開車了~”

張蕙蘭頭也沒回,擠開人群就朝車廂邊上走去。

剛要下去,驀的目光一凝,看見兩名乘警走上來。

張蕙蘭微微低頭,跟那兩名乘警錯過去。

乘警互相說這話,似乎沒注意到她,這讓她鬆一口氣。

豈料在下一刻,其中一名乘警一回頭:“哎,這位女同志……”

張蕙蘭心裡咯噔一下,在她前後沒有女的,叫的明顯是她。

這種時候,裝沒聽見肯定不行。

張蕙蘭控制表情,回頭看去:“您叫我?”

那名乘警笑呵呵的,抬起一隻手張著嘴,好像在努力回想:“張……張主任!您是軋鋼廠宣傳部的張主任~”

張蕙蘭愣了一下,心裡卻鬆一口氣。

雖然想不起什麼時候見過這名乘警,但聽對方說話的意思,應該是見過的。

張蕙蘭乾笑一聲:“呃,是我,同志您是?”

乘警衝她走去,仍笑呵呵的:“您忘啦,我是小王呀~我三叔是……”

張蕙蘭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沒注意到她已經陷入了包圍圈。

前面是兩名乘警,身後則是汪大成手下的三名便衣。

不等那名乘警說完,突然前後一擁而上,把張蕙蘭按住。

車廂裡的乘客全都嚇了一跳,看見有兩名乘警,便知道是抓壞人。

只是那個被按在下面的中年婦女,怎麼看也不太像壞人。

這個時候,杜飛和汪大成還有那位王所長,剛點上的煙還沒抽到一半,人已經被押出來。

汪大成不由露出笑容,轉身跟王所握手:“老王,這回可謝謝你啦,下回請你喝酒。”

王所笑道:“等你這頓酒可不易。”轉又跟杜飛握手:“杜經理,以後有什麼用得著的,儘管吩咐。”

張蕙蘭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被推到三人面前。

汪大成一揮手:“給我帶走~”

張蕙蘭抬頭,看了一眼汪大成,旋即看見杜飛,瞳孔驟然緊縮。

她不止一次見過杜飛,知道杜飛跟李明飛的關係,也知道杜飛的消防器材公司,更隱約猜出杜飛跟秦淮柔關係不一般。

她意識到自己被抓肯定是軋鋼廠的事兒暴露了。

不由露出苦笑,剛才還自以為是能逃出生天,沒想到……

回到市局,汪大成十分興奮,當即就要親自審問。

卻被杜飛叫住,站在走廊上點上一根菸道:“讓下邊人去,我問你個事兒。”

汪大成微微詫異,按說抓住張蕙蘭已經是巨大的收穫。

接下來只要撬開張蕙蘭的嘴,這個案子就算有眉目了。

這時杜飛卻要說別的事兒,難道比這個還重要?

杜飛直接把剛才張蕙蘭去的那個地址說了一下:“汪哥,你找人查查那戶人家是幹什麼的,別打草驚蛇。”

汪大成皺眉:“什麼情況?”

杜飛也沒藏著掖著。

汪大成吃了一驚:“這麼說,這可能是張蕙蘭的上線!”

杜飛道:“現在還叫不準,但肯定是條大魚。”說著拍拍汪大成的肩膀:“汪哥,這次把握住了,年底評先進就穩了。”

汪大成嘿嘿直笑,當即伸手抓起電話。

這個事兒沒什麼難度,有門牌號直接問派所的片警就行。

卻剛撥出去,就被杜飛按掉了。

汪大成一臉詫異。

杜飛嚴肅道:“對方反偵察能力很強,我怕他們在派所有眼線……”

汪大成皺眉,剛要說“不能吧”,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張蕙蘭可是軋鋼廠的宣傳部主任,派所的普通民警有什麼不可能的?

汪大成一轉念:“那我找治安處的隨便要個藉口。”

杜飛“嗯”了一聲,他只是提醒並不是質疑汪大成的能力。

一個電話出去,事情很快有了反饋。

一個多小時後。

“樸智敏……”杜飛和汪大成看到剛送來的資料,互相看向對方:“鮮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