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還未亮,王熙鳳、平兒等人,便恭送賈璉出門。

至東跨院馬棚前,眼看著賈璉翻身上馬,王熙鳳強忍了好久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

為不在下人們面前出醜,她強做嚴厲之色,對昭兒等隨行人員道:“在外頭多用些心,你們二爺沒考慮到的事,你們要記得多提醒。

保護好你們二爺,平安回來之後,每個人都有重賞!”

昭兒張勇幾個,聞言立馬將胸口拍的梆梆作響。

其中張勇幾個還單膝跪下,以家將禮儀起誓:“二奶奶放心,只要我們還有一條命在,就一定會護衛二爺的安全。

任何人想要傷害二爺,都得從我們的屍體上跨過去。

誓死保護二爺!”

除了張勇幾個,邊上立了兩排的親兵們,都還是徹底的新兵蛋子。

看見了張勇、馮飛等人隨著賈璉出兵回來之後的豪氣與地位,此時此刻,一個個都激昂興奮的很。

因此看見張勇等人的做派,立馬齊刷刷的跪下,大聲道:“誓死保護二爺!!”

都是年輕中氣十足的小夥子,這勐然齊聲震吼,頗有種排山倒海之勢。

聲音遠遠傳開,不知道震醒了兩府多少還在熟睡的人。

王熙鳳也被眼前的一幕,有些震驚到。好在自身定力十足,倒也沒有露怯。

心裡暗暗詫異,這些原本各家混吃等死的混小子們,怎麼到了他的手下做了兵之後,一個個都大變樣了似的。

看他們鬥志昂揚的模樣,且跪拜的物件有且僅有她一個人,王熙鳳心裡,忽然一陣難以言說的爽快。

果然,這才是一個將軍夫人,應該有的地位和牌面。

再看旁邊的晴雯等人,平時再得寵如何?此刻也只能規規矩矩的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她接受賈璉眾親衛的大禮。

別說她們了,就連邢夫人此刻,也完全無法比擬她的光輝。方才還被嚇了一跳,忍不住退了一步。

幸好,自己沒有像她一樣,否則豈不給賈璉丟臉?

“好了,上馬,準備出發。”

伴隨著賈璉的命令,所有人起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很快便成了一支小隊騎兵。

賈璉對著邢夫人拱了拱手,又與王熙鳳等人點點頭,該說的話早已說盡,也就不再多言,勒馬掉頭,駛出東跨院。

隨後,二三十騎陸續跟上。馬踏長街,帶起一陣陣馬蹄的轟鳴聲。

這聲音傳進寧國府。

燈火明亮的臥房之內,因為睡不著而早起的尤氏,單手撫摸著自己略略鼓起的肚子,一面感受裡面鮮活的氣息,一面喃喃:

“一定要早點回來,我們,都等著你……”

……

公主和親,乃是邦交大計,足夠令朝野上下關注,甚至舉國歡慶。

午門之前,早已經搭建好了巨大的送親臺。

一切排演禮儀、音樂,以及出使和送親的相關人員,在鴻臚寺的安排之下,各自就位。

卯正時分,文武大臣,宗室勳親,皆來排班結陣,使得場面越發宏大、威嚴、壯觀。

《仙木奇緣》

不一會兒,諸皇子也在太子的帶領之下,徐徐而來。

太子身邊,除了三皇子、四皇子以及平常待在他身邊的近隨,此時還有一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年輕人。

觀其樣貌,倒也可算清俊,符合中原人的審美。只是從其略顯扭捏的舉止,和頭臉之間,明顯比中原人多一些的毛髮,還是令在場所有看過去的人,都猜到,這位大概就是那瓦剌的三王子。

也是,將會迎娶長公主,抱得美人歸的人。

也因此,許多年輕人看向他的神色,都隱隱帶著敵意。

賈璉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不料太子領著瓦剌王子在前面略作閒敘之後,目光就朝著送親使團這邊看過來。

焦點,自然落在為首的賈璉身上。

隨即太子便帶著瓦剌王子等人走了過來。

“見過太子殿下。”

看見太子走過來,賈璉立馬端正姿態,率先行禮。

太子點點頭,然後偏頭對身邊的瓦剌王子介紹道:“這位便是我大魏有名的才俊,二品鎮遠將軍賈璉。也是此行,負責護送我大魏公主和親瓦剌的使臣。”

“這位是瓦剌王庭的三王子。”太子又對賈璉介紹了一句。

“原來是賈將軍,久仰了。”

這瓦剌王子比賈璉還要高半個頭,整個人看起來比較有壓迫感。

但他表現的卻很謙虛甚至熱情,聽到太子的介紹之後,竟趕在賈璉之前對賈璉抱拳行禮。

“不敢……見過三王子。”賈璉抱拳回了一禮。目光卻不由得仔細看這瓦剌王子的眼神。

平心而論,若是為求此行順遂,他應該早些去拜見這位瓦剌王子的。

不為巴結,只是為了路上協調,也該互相先認識認識。

但他卻也和廣大青年才俊一般,對於這個瓦剌王子,抱著一抹天然的敵意。

而且,賈璉知道這瓦剌王子通漢話,且頗有手段的樣子,來京這幾個月,倒是傳下了頗佳的名聲!

如此一來,賈璉自然不會一點不懷疑,這位瓦剌王子或許知道昭陽公主差點嫁給了他的事。

換位思考,這位瓦剌王子,應該也不會對他有什麼好感。

他沒有去拜見,這位瓦剌王子也像是文化不通一般,絲毫沒有要聯絡他的意思。

所以,直到今日,他才和這位瓦剌王子第一次見面。

“方才和三王子談話,才知道他還沒有見過你,所以特意為你們二人引薦一二。

此行山高路遠,你們二人還得互相協調照應,等到我大魏與瓦剌順利和親,永結盟好之後,你們二人,都將會是最大的功臣!”

太子笑呵呵的說道。

賈璉恭敬的應下,瓦剌王子也是笑呵呵的點頭稱是。因為時間關係,禮部尚書這個時候,已經拿著長篇的稿子,走到了臺上準備歌功頌德,所以幾方不過是各自說了幾句客套話,便各自走開。

禮部尚書宣講的大魏帝室開明神武,百姓富足安居樂業,國家幅員遼闊兵強馬壯,與瓦剌和親乃是死生契闊,百年無悔這種話,根本沒什麼意義。

只有極少數的人,聽得康慨激昂,一臉激動之色。

乾癟癟的半個多時辰過去,禮部尚書才在不知道多少人心裡的咒罵聲中,結束陳詞。

又靜候了不知多久,皇帝終於出面。

繁瑣的禮儀之後,便有太監招賈璉上臺。

“微臣,叩見陛下。”

“平身吧。”

“謝陛下。”

賈璉站起身,就見坐在龍椅之上的寧康帝,竟然站起身,緩緩走了下來。

賈璉神色越發恭謹。

寧康帝將賈璉上下打量了一遍,看見其挺拔俊美的身形,超逸的英姿,心裡暗暗一嘆。

果然還是我大魏男兒看著順眼,方才瓦剌王子上前,以準女婿的身份拜見他,著實令他有些不大適應。

若是這小子當初沒有違抗太后之命,只怕此時已經是朕的女婿了吧!

終歸事已至此,寧康帝面色一正,沉聲道:“此行,公主的安危朕便交到你的手上了。

你務必,將昭陽安全送達瓦剌王庭!”

“微臣領旨,定不負陛下重託!”

點點頭,寧康帝轉身往回走,並朝著邊上的戴權略一揮手。

戴權會意,高聲唱道:“賜二等鎮遠將軍、送親使賈璉,尚方司劍一柄~~”

隨著戴權的聲音,一個小太監勾著身,彎著腰,將一柄制式精美的寶劍呈上。

賈璉也不及細觀,雙手取過,捧至頭頂,再次朝著寧康帝拜道:“臣賈璉,叩謝陛下,定不負陛下隆恩!”

傳說中的尚方寶劍,終於到手了。

雖然這玩意兒在古代不是什麼太稀罕的物件。比如按照本朝例,但凡奉旨出京,特事特辦的欽差大臣,基本上都會從尚方司領取一柄代表皇權的寶劍。

寶劍根據制式的不同,許可權有所差異。

他手中這把,只是中規中矩的,還遠遠沒到傳說中,上打昏君,下斬饞臣的地步。

但是,不知為何,即便是他,手中捧著這玩意兒,就宛若捧著至高無上的皇權一般。心中對此次瓦拉之行的擔心,都一下子去了大半!

物雖是死的,但是,它所賦予的,卻是至高無上的權柄。

拿著皇帝親賜的尚方寶劍回到使團,賈璉都可以明顯的看見,周圍的人,看向他的目光都不一樣了。

嫉妒?羨慕?畏懼?

也不可一一而論。

諸事具備,時已良辰,笙簫鼓樂起。

眾人聞聲看去。

一架長寬皆超過一丈,盛大華麗的八寶攢珠鳳輦從中門緩緩駛出。

它的前後,是長長的儀仗。

儀仗由數量眾多的宮女和太監組成。他們有的舉旌旗,有的奉寶扇,有的執金壺,有的抬箱籠。

鳳輦經過臺前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似乎是預備給紗簾裡面的昭陽公主,最後與父親拜別的機會。

她卻沒有下來。

這令許許多多企圖最後看一眼昭陽殿下金面的人,都深覺遺憾。

……

從皇城通往西城門的街道,都被兵馬司的人嚴格管控。

僅在道路兩邊,留下極窄的地盤,給京中百姓觀禮所用。

公主和親,可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大喜事,所以但凡知道這件事的,都早早的就到必經之地上,尋了個好位置,瞧看熱鬧。

即便是本來不知道的,聽見這般大的動靜,也都跟著來湊趣。

賈璉率領千數兵馬在前開道,出得皇城不遠,看見的就是人山人海的場面。

不只是街道兩邊,還有旁邊的閣樓和遠處的高點,也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瞧視,在歡呼雀躍。

賈璉一眼都看不過來那些形形色色的身影,心想,或許家中的姐妹,還有自己的女人們,也有在其中的吧?

可惜,他是不能一一把她們找出來的。

作為送親使,他此刻需要保持最佳的姿態和禮儀。

至城門,隊伍暫歇。

太子等一干送親的人,便只送到此處。

倒是四皇子,帶著一眾王府親衛,輕裝簡從的樣子,顯然是討得了皇帝的許可,可以送出京城。

至於他究竟準備送到何處,連賈璉也不知道。

四皇子看起來心緒不大好,也不是平日裡那種笑嘻嘻的樣子,賈璉就沒有過去自討沒趣。

……

“來了來了!”

西城城郊,一處熟悉的山坡。

智慧兒睜大眼睛,直直的瞧著京城的方向。

忽見遠方的大道上,出現密密麻麻的斑點,而且越來越多,隱隱有著音樂聲傳來,智慧兒頓時激動的叫道。

在她身後,略微平整的土地上,擺著一張矮木桌。

桌上置著一個香爐,還有稀稀落落的幾樣文房寶物。

正南向,小婢舉著紙傘。

傘下,藏著一個如美玉一般,潔淨無暇的女子。她端坐在桌前,提著筆,凝眉繪寫眼前的山水景色。

正是妙玉。

因為知道賈璉今日從此地離京,她從天剛亮的時候,就帶著侍從來到此處。

靜候無趣,偶見此地日出甚是美幻,便令下人回牟尼院取來筆墨紙硯。

可惜,即便小婢等人跑斷了腿,當東西取來的時候,美景已然消散大半。

無可奈何,只能轉而描繪北邊的田園景色。

本已繪成幾幅,怎奈性中求精,皆不得意。

正微蹙娥眉,聽見智慧兒的通報,她立馬丟下筆,從凳子上站起來。

剛踏出紙傘的陰影範圍,白嫩的肌膚,就感受到了暖陽的燻烤。

猶豫了一下,轉身從小婢手裡,接過紙傘,來到智慧兒的身邊,舉目望去。

果然是他來了。

可是,如此遙遠的距離,如此多的人,又怎麼能確定誰是他呢?

“可惜,看不到二爺在哪兒呀。”

智慧兒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又轉頭問:“姑娘,你瞧見了嗎?”

不喚師父喚姑娘,是妙玉的意思,智慧兒不敢違背。

沒有理會智慧兒,雖然沒有見到意中人的身影,但是看著眼前的長龍,這種明知道他就在眼前,卻就是找不到的感覺,忽如一道靈泉,滋潤到她的心間。

妙玉深深吸了一口氣,拋下目光,走回畫桌。

將紙傘重新交給小婢,妙玉提起筆,揮毫之間,落成一幅長卷。

畫上,有日與山川,有車水長龍。

雖然比之前的廢稿,只是多了一些斑斑點點,看不清面貌的人影,但是妙玉卻很滿意。

“姑娘,人都看不見了。”

“嗯。”

妙玉點點頭,絲毫不急的在畫卷上題名,並賦詩一首之後,將之捲起收好。

起身看了一眼遠處的大道,心說以他們的速度,隨便派個人,都能追的上去。

只是不知道,那個人,能不能從這幅畫中,看出她的心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