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

“老爺在裡面?”

榮禧堂東邊耳房,王夫人走進房內,方與賈政問候,賈政便問她關於賈璉之事。

王夫人就將榮慶堂的情況與賈政說了。

賈政聽了,忙問:“可說了璉兒幾時回京?”

自賈璉領旨出京,也近半年了,特別是邊境變故,可讓這位身居六部中樞的員外郎,也著實憂心。

既擔憂賈璉這個家族最優秀的子侄,更擔心賈璉在這等大事中擔上罪責,牽累家族。

之前朝中就有人彈劾賈璉,他也是知道的。

“倒沒說幾時回京,只是讓鳳丫頭給家裡長輩們報一聲平安。想來,他既有皇命在身,行動也不敢自作主張,需得聽朝廷的安排。”

賈政聽了沉眉思索半晌,終道:“罷了,知道人平安就好。”

說話間,又瞅了王夫人一眼,慢悠悠的道:“之前如海和我們說的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王夫人聽聞這話,面容不覺都陰沉了一些,一時沒說話。

“怎麼,你不願意?”

“倒也不是不願意。林丫頭我們也算是看著長大的,模樣,性情都是極好的。

不過,我這裡倒正有幾句話,想要說來請老爺參詳參詳。”

聽王夫人這麼說,賈政倒也不急著追問,端起茶盞慢慢品茶。

“我們賈家人丁雖多,然而細數我東西兩府子嗣男丁,卻著實不多。特別是經過幾番變故之後,兩府人丁實在凋敝。

便是老爺膝下,也是如此。

寶玉雖然頑劣些,到底身上還有幾分靈氣,依我看來,將來老爺的衣缽,還是隻得寶玉才能承襲。

林丫頭雖樣樣都好,唯有一點就是身子太過單弱了,將來只怕不是個有福氣的……”

“身子弱些倒是不怕,將來好好養養就是,實在不利子嗣,將來在寶玉房裡另外放兩個房裡人也就是了,這倒不算什麼。”賈政打斷了一句。

“老爺說的是,只不過,除了子嗣,我還有別的考慮。

一則老爺平常不在意家裡的瑣事,不知曉孩子們的脾性。

這些年寶玉和林丫頭,著實鬧了不少矛盾,好幾次連老太太都驚動了。依我看來,兩個人實則都是氣性大不饒人的性子,若是湊在一起,將來只怕還有的鬧呢。

我知道老爺的意思,林丫頭她娘去得早,如今她爹又病重,老爺心疼外甥女,想要讓兩個孩子親上作親,將來我們也好照顧。

老爺這本是好意,我只怕將來他們鬧出事來,反倒埋怨我們,如此未免辜負了老爺的一番苦心。

另外,我還有一點私心。

如今我們家裡,璉兒襲著祖宗爵位,他自己又當了官,也算是替曾經的大老爺,擔起了門楣。

但是老爺這一脈,眼瞅著還未有著落。

我知道老爺一心想要寶玉從科舉入仕,但是從古至今,科舉入仕,又豈是那般容易的?”

賈璉默默點了點頭,王夫人別的話他不大樂意聽,這句話他還是覺得很共情的。

想他賈政,從小勤奮好學,連老國公爺都喜歡他,認為他是可造之材,可是讀了三十年書,不也是距離科舉入仕還差那麼一點點?

最後還是老國公爺的身子捱不住,臨終上了一道遺本,祈恩廕庇入仕。

這也造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其實,他覺得,老國公爺要是再多活三年,再給他一次科考的機會,他還是有把握考中的……

他尚且如此,更別說寶玉那頑劣豎子了。

“你想說什麼?”

“老爺,我想說的是,將來寶玉若是能夠考中,那自然是好。若是考不中,我們也得為他做別的準備,至不濟,也為他留條後路,讓他將來能夠走老爺的路,從恩蔭入仕。

依我想來,寶玉他姐姐是宮中貴妃,他嫡親舅舅又位居一品,將來為他謀一個官身是不難的。

只不過,老爺應當也知道,這恩蔭的,到底是比不過那些正經科舉出來的。若是沒人幫扶,只怕將來為官也艱難。

所以我想著,寶玉的親事,我們是不是還該鄭重一些,多考慮一些,爭取給寶玉尋一門得力的妻族,將來也好作為助力……”

王夫人說著,察覺賈政直皺眉,又忙道:“妾身倒不是覺得林家不好,林家和我們家一般,也都是百年名門。林丫頭他爹更是正經的探花郎出身,又官居二品。

說起來,他能有意與我們結親,倒算是我們寶玉高攀了。

可惜,林家人丁寥落,林丫頭她爹身子又不好。林家如今全靠他一個人撐著,將來若是他有個什麼好歹,林家也算是徹底沒落了。”

王夫人說到這裡住了口,她知道,這種話不可說的太過直白刻薄。賈政在中樞為官多年,不可能分不清聯姻的利益關係,點到為止最好。

果然,賈政已經陷入沉吟之中。

他是個儒生,崇尚有學識的人。賈家眾親戚之中,論學問,論在士林的影響力,無人能過妹夫林如海。

所以,他在內心深處,對於林如海是既尊崇,又羨慕的。

所以當林如海隱隱提出欲與他親上作親,他立馬就有答應的意思。

畢竟國朝探花郎,三年才能有一個,自家兒子能夠做探花郎的東床快婿,他這個做父親的,自然也有面子。

只不過如今王夫人這般變著法子的提醒他,令他也不得不多考慮起來。

要是長子賈珠尚在,他自然無需考慮太多,以長子年紀輕輕中了秀才的水準,要是不死,將來必定可以為他支撐門楣。

可惜,長子偏偏英年早逝。

或許有賈珠珠玉在前,如今剩下二子,都令他很不滿意。

一個頑劣不堪,懶惰成性。一個平庸愚鈍,氣質猥瑣。

但是相比較起來,他還是更喜歡次子賈寶玉。

畢竟,相比較廢材,還是有瑕疵的璞玉更值得凋琢!

所以,他對賈寶玉非打即罵,實則也是望子成龍之心急切的表現。

更有一點,王夫人之前說的,大哥賈赦一脈後繼有人了……

他賈政何等驕傲的一個人,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作為酒色之徒典範的賈赦。可恨老天不公,將璉兒這麼懂事上進的兒子賜給他!

賈政覺得,在這一點上,他確實不能,也不該落後大哥太多。否則不公平。

賈璉如今將大房的門楣擔起來了,他二房的聲勢也得好好搞搞才是,不然怎麼對得起他花了五十年才把嫡長大哥壓下去的成就!

心中既有了這些想法,他也覺得對賈寶玉的親事應該更慎重些才好。

作為四大家族賈家的代表人物,他當然知道有一個得力的妻族,對於一個人的前程有多麼重要。

就說他,這麼多年,好多自己擺不平的事,都是託內兄王子騰幫忙的……

林如海在朝中固然頗有聲望,然終歸只是文臣,富貴全系在官位上。一旦身死或者致仕,所有榮耀和聖卷,也就隨之煙消雲散了。

此謂之人走茶涼。

王夫人只知道林如海病了幾個月了,她卻不知道,林如海早在半個月前就以身體不濟,向朝廷遞了辭呈,只是寧康帝暫且未批罷了。

蘭臺寺是清閒的衙門,掌印官懈怠幾日沒什麼大礙。或許寧康帝也是想要再等等,看林如海的病是否有好轉的可能。

但據他觀測,難。

以林家如今的狀況,一旦林如海發生不測,林家也算是徹底告別於上層士林了。

賈政緊皺眉頭,看旁邊王夫人面有微喜,知其為說服他而高興,不免有些不悅,反問道:“你和我說這些有什麼用,老太太的意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既不想答應這門親事,老太太那邊你如何答話?”

王夫人深知賈政這是被他說動了,只是不想違逆賈母,讓她來解決這些麻煩的問題。

她早知道在這些問題上賈政無用,她求得也只是賈政不要拖後腿罷了。

“老太太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不過老太太最是心疼寶玉,豈能不明白箇中緣由?

依我看來,這麼長時間以來,老太太之所以一直沒將這件事挑明,心裡也正是有著這些擔憂、考慮。

畢竟,即便老太太心疼外孫女,也沒必要定要將她許給寶玉。將來等林丫頭長大了,給她另外尋一個如意郎君,未免不是更好的選擇。

老爺覺得呢?”

“你既有成算,這件事我便不管了就是。”賈政一甩袖子,同意了王夫人的說法。

兩口子復說了幾句細節上的事,賈政忽道:“如今後面的園子眼看要竣工了,最是耽誤不得。今兒林之孝與我說,庫裡的銀子又支完了,問我接下來呼叫哪裡的銀子,我暫且沒話回他……”

“老爺莫著急,東府裡的珍兒媳婦答應了,將庫裡剩下的三萬兩銀子也先支給我們使著,想來這兩日就會清點了送來。”

“嗯。”賈政點點頭,一甩袖子走出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