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荒漠上,一人一騎緩緩而來。

伴隨著一聲馬鳴,人與馬兒駐足於平丘之上。

看著遠方瀰漫著絲絲煙火氣息的漢人城鎮,馬上的一女子不由得笑道:“總算是走出來了。”

雖然是欣喜的話語,但是她偏頭看向身旁為她們牽馬的男子,眼中卻怎麼也有一絲不捨和遺憾。

塞外的沙塵,雖然遮蔽了流光豔質,但是卻怎麼也遮不住她姣好的面孔與颯然的英姿。

正是時隔大半個月,終於迴歸漢土的昭陽公主三人。

自從胡家農院偷歡之後,三人本欲繼續往甘寧乾折返。

誰知途中偶遇流匪劫道,劫馬、劫女人。

並因昭陽、阿琪二人之姿,引得匪首色慾燻心,窮追不捨。

賈璉三人雖然皆習有武藝,特別是阿琪一身箭術可謂百步穿楊。若是戰陣對敵,數十烏合之眾本不在話下,分而殺之即可。

奈何三人喬裝潛行,身上既未攜帶強弓,也未裝有戰刀長矛。倒是流寇們身上,五花八門的兵器應有盡有,因此賈璉三人只能仰仗戰馬之利避之。

一路西南而行,也不知道跑了有多遠。以致於將流匪甩開之後,面對茫茫大漠,徒嘆歸程日遠。

循著大方向,兜兜轉轉,到了今日總算重歸漢地。

賈璉點點頭,隨即牽著馬下了平丘,沿著古樸的黃沙大道,朝著城鎮走去。

說是城鎮,其實倒不如說是個邊市。

還未進城,便能看見許多攜帶著貨物的商人。大多是漢人,也有胡人,甚至還有一些稀奇裝扮的西番人。

“要不要先下來喝碗茶?”因見路邊有座寬敞的茶肆,賈璉就問馬上二女。

“嗯。”

昭陽公主剛剛回應,她背後的阿琪便率先跳了下來。

他們原本是一人一馬,只是路上一馬中箭,一馬累倒,只有賈璉的白鬢戰馬高大強壯,扛了過來。

先時三人同騎,賈璉居中時尚好。

脫險之後,賈璉愛惜寶馬,擔憂其赴前車之鑑,所以決定自己下馬行走,大多數時間都只讓身體輕盈的二女共乘。

二女本來不熟,身份也有差異,馬上顛簸廝磨,自然不適。

寬敞的茶肆雖然裝陳單調,卻也分上下兩樓。樓上樓下人影錯落,倒是別有一番熱鬧繁華的氣息。

賈璉一個胡人男子,帶著兩個身姿曼麗的女子,如此奇異的組合,跨進茶肆之時,自然也受到許多人的注視。

不過在看見賈璉三人腰間都疑似佩劍之時,紛繁的目光,逐漸歸於平和寧靜。

點了一壺熱茶,並讓隨意上幾碟吃食,待小二上茶之時,便直接問他此地地名,距離甘寧關有多遠等資訊。

小二雖然詫異於賈璉等人分明胡人裝扮,卻操著一口純正的漢腔,卻還是老實回答了賈璉的問題。

原來賈璉等人早已偏離了甘寧關,已經由西而南,跨入了自古以來無數商賈們構建而成的絲綢古道。

此地名為烏託,是大魏邊境最有名的邊市之一,此去往西不足百里,便是大魏藩屬茜香國。

所以,此地每年來往過道的商人、旅客,不知凡幾。

忽覺茶肆內的嘈雜聲變小,賈璉回頭看去,只見中間的三尺木臺之上,不知何時坐了一個四十左右,頗有範兒的說書先生。

茶肆之所以安靜,是因為大家都朝著他看過去。

還遊走在周圍的小二看出賈璉等人的疑惑,回頭與眾人笑道:“幾位客官今兒可是有福。那是我們的掌櫃的,年輕的時候便是學說書的,如今開了這間茶肆,還是不忘舊營生,每常上臺給大家說書、講戲。

正是因為我們家掌櫃書說的好,在這周邊所有茶肆中,就我們家生意最好!

特別是這幾日,我們掌櫃的講的可是最新鮮、最有意思的故事,而且只有我們掌櫃的這裡能聽到,離了這裡,可就沒處兒聽了。不信各位看,今兒這裡坐著的,好些都是專程來聽我們掌櫃說書的呢。”

因為小二的吹噓,賈璉等人都饒有興致的看去。

只見那掌櫃的清了清嗓子之後,朗聲說道:“今兒我們還是講,本朝本代,本紀本年,文武雙全,名動天下的青年將軍——賈璉的故事。

上午我們講了‘勇冠三軍,孤身救主’以及‘以弱勝強,兩戰兩勝’的故事。現在,我們就來講一講‘賈將軍智斬瓦剌三王子’的故事!”

“好!”

“老子都在這兒等了半天了,快講吧,別磨磨蹭蹭的。”

掌櫃的只是故意停頓一下,便引來許多人不滿的催討聲。

而賈璉這邊,昭陽公主和阿琪二女,也是一下子朝著賈璉看過來。

二女的目光,從開始的驚詫,慢慢的變得饒有意趣。

昭陽公主更是附耳過來,低聲笑道:“原道是什麼新鮮有趣的故事,原來是這個。不知道,咱們名動天下,文武雙全的二郎,可有興致從別人口中聽一聽自己的故事?”

賈璉也是一種莫名的奇怪感覺湧上心頭。誰承想,在如此偏僻莽荒的大漠之上,還有人將他的事蹟編撰成書來說的。而且聽起來整的還挺完善,還建立了回目?

但他並沒有表示什麼。在塞外遊蕩了一個月,朝廷和使團等是什麼情況,他還需要了解。

從這些閒人口中的傳頌的東西,說不定也能推斷出一些自己想要的東西,因此只是看了昭陽公主一眼,示意她稍安勿躁。

見成功吸引所有人的注意,掌櫃的呵呵一笑不再廢話:

“話說那瓦剌三王子,全名‘杜碩扈特-巴哈木’,名字大家沒聽清呢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只要知道,此人乃是瓦剌王的一個王子便是。

傳聞此人,生的奇醜無比,獐頭鼠目,膚色斑黑,滿身絨毛,身高只五尺。

其憑藉結盟使臣的身份,一面偽裝討好朝廷,求娶我上邦公主,一面卻又與韃子暗中勾結。

其目的便是夥同韃子,劫走我朝公主,並屠戮我朝使臣,以達成破壞兩國結盟的目的。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任其目的達成,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此行護送公主出塞的欽差正使乃是青年將軍賈璉……

……

說時遲,那時快,黑暗中只見白光一閃,眾瓦剌逆賊驚駭的發現,自家王子的無頭之身緩緩倒在血泊之中。抬頭一看,一個身長七尺,穿著白色戰袍的青年將軍昂首挺直的站在馬背上,單手執著一根八尺長矛,槍尖所挑,正是那賊首的頭顱!

眾逆賊惶惶然不知所措,又聽得那謫仙下凡一般的青年將軍一聲厲喝:“降!

眾賊肝膽俱裂,倉惶丟下兵器,跪地求饒……”

一通似是而非,天花亂墜的表述,倒是聽得茶肆內一眾天南海北之客聚精會神,喝彩連連。

卻也有人笑問身邊小二:“這幾日關於賈將軍的新聞故事我也不知道聽多少人談論過了,怎麼你說只有你家掌櫃的這裡才能聽到?”

“那別人正是從我們掌櫃的這裡聽去的,再四處散播給旁人聽的啊……”

“呵呵呵,少吹牛了。我們一路從京城而來,聽過的回目可比你們掌櫃的說的齊全多了。

除了此番賈將軍奉旨送公主出關之後的故事,我還聽過賈將軍之前的故事。”

“真的真的,那你來給我們說說。賈將軍可是太厲害了,他不會是神仙下凡吧……”

聽著周圍的人自發的開始議論,什麼“少年英才,名門星宿”,什麼“文動京華,公主傾心”之類的,應有盡有。

昭陽公主饒有興致的聽著,時不時回頭笑看一眼賈璉。

賈璉卻逐漸意識到,不過才發生沒太久的事情,便如此廣泛、快速的在民間傳詠開來,甚至在這偏僻的邊市都有耳聞,只怕是有人有意為之。

看來,不能再在外多耽擱了,得早些回去。

看昭陽公二女都吃喝完畢,賈璉起身來到櫃面,解下腰間的一塊翠玉放於櫃上。

“掌櫃的,這個可能收?”

已經從說書先生完美切換回來的掌櫃的,看見賈璉這塊流光泛彩,一看就價值不菲的玉佩,眼神頓時一亮。

趕忙拿起來細細瞧看。

但是觀看半晌之後,掌櫃的還是訕訕將玉佩放下,與賈璉誠懇的道:“這位客官,本店小本經營,實在收不下如此貴重之物。

客官若是缺散錢使用,可以進城之後,去城中一家名為恆玉樓的典當行,那裡是咱們本地,最有信譽的一家典當行,相信能夠給客官一個合理的價錢。”

事實上,不是收不下而是不敢收。

雖然掌櫃的能感覺這塊玉價值不菲,但他畢竟不是幹這個營生的。

此處荒涼,茶水點心雖然比中原貴很多,到底不過幾十文錢罷了。

他也怕被坑。

賈璉豈能完全不懂掌櫃的心裡,但他也是無奈。

他此番可不是出來旅遊的,不論是他還是昭陽公主二女,身上都沒有帶錢。

總不能,再讓昭陽公主拔首飾抵住宿餐飲的費用吧……昭陽公主身上,本來也沒帶幾件首飾。

正想著看在這個掌櫃的是他的謎弟的份上,隨便抵個幾兩銀子應付一下,就算便宜他了。

“小子,你很缺錢是吧?那這玩意兒我一百文錢要了!”

一隻粗獷的大手從身後探來,一把抓起桌上的玉,便開始打量。

越看,眼神越亮。

雖然玉石不是誰都懂行,但是基本的價值判斷,一些人還是有的。

顯然這大漢想要撿個便宜。

賈璉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這大漢身高八尺,膀大腰圓,兼之一身股子肌肉。

在其身後的幾桌,錯落而坐著十來個大概同樣裝扮的漢子。

看賈璉面色不善,掌櫃的連忙扯了一下賈璉的袖子,低聲道:“客官別衝動,這些人都是大豪商手底下的鏢客,最是兇悍,連大漠上的馬匪都怕他們。

客官小心吃虧。”

掌櫃的看賈璉勢單,而且身上連錢都沒有,以為是初入江湖的萌新,怕他在這些鏢客手裡吃虧。

賈璉點頭,原來是傳聞中的西北大鏢客!

也是呢,連他們三人在大漠上,都遇到過一波馬匪,可見大漠並不太平。

而這些攜帶著價值不菲貨物的商賈敢從大漠上經過,必然有所憑仗。

這些身強體壯、武力驚人的鏢客,便是他們平安透過的倚靠。當然,僱傭的價格同樣不菲是肯定的。

不過賈璉卻只是笑了笑,單手摸在腰間的寶劍之上,輕蔑的笑道:

“一兩銀子,加上閣下的命,或許可以換我這一方玉。”

賈璉的佩劍,自然是天子所賜尚方寶劍。只是為了避人耳目,在其刀鞘上纏了一層粗布。

但儘管如此,從外觀還是不難看出賈璉所配是一柄寶劍。

所以,原本饒有興致,一副吃點賈璉模樣的大漢,看見賈璉的反應,眼神也是不由自主的一眯。

他並不是窮兇極惡的流匪,而是常年在大漠上混飯吃的鏢客。拿的是押鏢的賣命錢,並非是殺人越貨的錢。

就算殺人越貨,也不會選擇在這裡。因為前方邊市內,還駐紮著大魏邊軍呢!

方才也不過是想要撿個便宜,欺負賈璉年輕不知事。

誰知道,賈璉開口便要他拿命來換。

當著一眾夥伴,面子掛不住,因此冷笑道:“小子,你很狂啊。”

說著,也作勢要拔刀。不欲殺人,嚇唬嚇唬面前這個毛小子還是沒什麼問題的他覺得。

賈璉面色愈寒,就在他想著是否真要廢了此人的時候,一個少年的聲音響起:“住手!”

眾人抬眼看去,只見從二樓走下來一對金童玉女。

都大約十來歲的樣子,令人側目的是,不論男孩女孩,俱是人間一等俊美容貌。

少男女孩身後,還跟著幾個僕從,顯然是真正大族出身,渾身散發著貴氣。

那老年奴僕走到前面,對那大漢喝道:“樊鍾,你想做什麼,忘了東家的規矩了!

那大漢訕訕一笑,沒說話,只是對少男女孩拱拱手,放下玉佩轉身退了回去。

顯然,這少男少女正是這些鏢客的東家。

此時那女孩走了過來,看著櫃面上的玉佩,忽抬頭對賈璉道:“我能看看嗎?”

賈璉此時也正驚詫,天下間竟然還有這樣精緻美麗的小女孩,而且還是出現在這樣的地方。

細看之下,竟是比之黛玉,也絲毫不讓。

甚至其身上並沒有黛玉那一絲病容,顯得更加活力與健康。

沒有讓自己表現的像個怪蜀黍,賈璉點點頭,將玉佩遞給她。

小女孩接過之後,一雙美麗漆黑的大眼睛細細的打量起來,其間還抬頭瞅了賈璉一眼,最後道:“此玉乃是用上等的藍田玉凋琢而成。其通體碧綠,質地玲瓏剔透,其中絲絲紋路細緻均勻,如此漂亮的玉,至少值幾十兩銀子!”

聞言,眾人皆對之前的大漢投去一個唏噓的表情。大漢兩手一攤,一副我又不是行家,我怎麼知道的樣子。

小女孩又看了自家哥哥一眼,方對賈璉道:“大哥哥,你若是想要換這塊玉,不用到典當行去,我們用三十兩銀子和你換行嗎?”

聲音中,還有點小緊張。她很喜歡這塊精緻的玉佩。

賈璉看出她的忐忑,不由得莞爾一笑。或許,這也是這個小丫頭,少有的開口與人談生意,害怕談崩。

於是點頭笑道:“好啊,不過小妹妹你能做主嗎?”

他只是想隨便換點錢應付一下眼前的局面,又不太在乎吃虧不吃虧。這塊玉他依稀記得當初是張朔之母送他的,為了表示看重,他就常帶著。

雖然他知道,這塊玉拿回中原絕對不止值三十兩,但是誰叫他看這小女孩順眼呢。

看賈璉答應了,小女孩顯得很高興,立馬將玉佩拿給自家哥哥瞧,讓他敲板。

許是知道自家妹妹的眼光,少年沒有反對,只是對賈璉一拱手,便讓奴僕掏錢。

生意達成之後,小女孩跟著哥哥等人離開,臨走之前,還很感謝的看了賈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