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化二十三年正月十二。

溫煮雨和年承鳳二人天光未開就已去了議政殿。

許多的官員已經到來,宮裡的那些衙門裡亮著大紅的燈籠或者燭火,雖然安靜,但各部的官員們已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忙碌。

沉痾太多!

需要處理的事務太多!

有去歲就報上來的某地受了旱災或者水災尚未料理的事。

也有某地匪患之事。

當然,也有春耕之事,和今科秋闈之事等等。

議政殿中,在溫煮雨的官署裡,此刻門下省門下侍中程靖庭、中書省中書令年承鳳、尚書省尚書令齊堯三人正圍坐在溫煮雨的三方,倒不是商議那些奏摺的事,而是和吳國使節談判之事。

溫煮雨煮上了一壺茶,程靖庭性子有些急,再加之他原本可是堂堂國公,說話向來便有些直接:

“吳國的使團大致還有三天抵達京都!”

“老夫問過你幾次了!”

“這使團裡可有吳國的太子!既然是太子率領的使團,他們所謀恐怕甚大!”

“老夫今兒個叫上了他們倆,你必須給老夫一個底,這談判……該如何去談!”

溫煮雨咧嘴一笑,“急了?”

“這能不急麼?!”

程靖庭瞪大了眼睛,“你將這破事丟給了老夫,這破事明明應該是他齊老頭下面的鴻臚寺去談判的……你弄這麼一出算個什麼?”

溫煮雨抬眼,“一把年紀了,別急!”

“來的是吳國太子又如何?”

“至於為何將這事交給你門下省……這可不是我的決定!”

程靖庭一怔,“那誰的決定?”

“還能有誰?當然是攝政王了。”

“……為什麼是老夫?”

“他說,你性子急,你去談最好。”

程靖庭這就弄不明白了。

吳國既然派了使團來,此前就已收到了風聲,吳國所謀,恐怕就是無涯關的地盤——

吳國已在無涯關外的昭華城屯兵八萬!

寧國正是多事之秋!

雖然李辰安將赤焰軍派去了無涯關,赤焰軍許能抵擋吳國一段時間,但戰爭這個東西打的終究是國力。

偏偏而今的寧國國力最弱。

且不說吳國攻陷了無涯關,如果戰爭一旦陷入焦作,就一定會將寧國給拖入萬丈深淵!

一方之戰就能讓寧國耗盡國力。

那麼如果在這時候其餘國家也起兵伐寧……寧國根本就無法抵擋!

所以,在程靖庭或者年承鳳看來,最好的談判結果就是將無涯關一線割讓給吳國。

赤焰軍後退百里至玉丹河一線。

能夠守住安南道的大半領土,這已算是最好的結局。

這一提議早已提交給了溫煮雨,然而他卻將之束之高閣,似乎根本就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

談判這種事,往往需要數輪的討價還價,而後再各退一步達成個最終決議。

這需要極好的耐心。

那麼最有耐心的前齊國公齊堯才應該是最好的人選。

可現在溫煮雨居然說是攝政王決定的用脾氣最不好的程靖庭去和吳國使者談判……

“老夫哪有那種耐心?”

“老夫很擔心一個不好就將吳國的使者給砍了!”

程靖庭連連擺手:“攝政王年輕,對老夫沒什瞭解,你溫煮雨一把年紀了,怎能跟著攝政王胡鬧?”

水開,溫煮雨取了一勺茶放入了茶壺中,這才施施然坐直了身子,笑道:

“初時我也不解攝政王之意圖,但我在聽了攝政王對談判的主張之後,我也覺得你去談是最好的……攝政王說尚書省有一大攤子的破事,六部,哪怕是鴻臚寺,也沒那精力去和吳國浪費時間。”

“你不一樣,你去談能夠在最短時間談出個結果來,也能讓吳國使節在最短時間離開,這不是什麼壞事。”

程靖庭一捋長鬚,問道:“那攝政王是個什麼主張?”

溫煮雨斟茶,淡然說道:

“攝政王的主張是……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

“……”程靖庭的手捏著鬍鬚沒有再動。

年承鳳和齊堯已震驚的看向了溫煮雨。

這話的意思當然極為簡單,那就是沒得談!

李辰安根本就不想和吳國談!

但不談、不退、不讓……

“若是吳國翻臉大軍入侵,怎麼辦?”

溫煮雨抬眼,很認真的說道:

“攝政王說,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寧人有傲骨,骨不可斷!寧國之疆域……寸土不讓!”

年承鳳極為擔憂的說道:“恐怕真會打。”

溫煮雨微微一笑:“攝政王說,那就打他孃的!”

“他還要去吳國!”

“我當時也這麼問過他。”

“他如何回答?”

“他說,死又如何?”

“……”

……

……

皇宮,後宮。

百花宮。

麗貴妃穿著一身素色長袍並沒有在鋤地。

春未至,冬雪已覆蓋了大地,當然也覆蓋了她的那一畦一畦的花地。

今兒個有了這冬日裡難得的陽光,她站在了一處梅園之前。

她在賞梅。

獨自一人在看著那滿園已綻放的紅梅。

常公公就恭敬的站在她的身後。

常公公說當朝內閣首輔溫煮雨想要拜見她。

理由是想要看看那一片阿芙蓉盛開的花!

這時候那兩畦偌大的阿芙蓉花地,莫要說花,連芽兒都還沒有。

他看什麼花?

他當然不是看花。

那麼他前來,便是這兩日傳來的那些諫官們上書的事。

“你去帶溫先生來……”

“本宮就在這賞梅軒等他。”

常公公躬身一禮,“奴才遵命!”

他退下。

麗貴妃嘴角一漾,抬步去了賞梅軒,煮上了一壺茶。

沒多久,溫煮雨至。

他走入了賞梅軒,走到了麗貴妃的面前,也躬身一禮,極為尊敬的說了一句:

“臣,溫煮雨,拜見娘娘!”

“請坐!”

“謝娘娘。”

溫煮雨剛落座,麗貴妃忽的問了一句:“梅園的梅,開的可好?”

溫煮雨一怔,“臣有些忙,梅園雖在隔壁,可臣還沒過去看上一眼。”

麗貴妃給溫煮雨斟了一杯茶,抬眼,笑道:“可去看看。”

“梅園的梅,比本宮這裡的梅雖然要少上一些,但和周遭的建築景觀更配,所以看上去更顯層次,給人的感覺也更加生動一些。”

“本宮大致能猜到你的來意。”

“這樣,你讓三省議一議,三皇子年歲也不小了,他雖在守陵,但皇陵畢竟離京都不遠,這確實有些不妥。”

“他畢竟是皇上的骨肉,給他封個王爺吧。”

“本宮住在這後宮裡……也不太合適。”

“這後宮現在太冷清,本宮也不願意再守著這地方。”

“本宮就隨三皇子去吧……開了春就走。”

“至於你想要看的那阿芙蓉……四月它就會盛開,你可自行前來看看。”

溫煮雨萬萬沒有料到麗貴妃如此坦然的直接就這麼說了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客套一下,便聽麗貴妃又淡然的說了一句:

“攝政王當已到了周莊!”

有陽光入窗,落在了溫煮雨的臉上。

本該有些許溫暖,可溫煮雨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卻遍體生寒。

他眯起了眼睛。

他的手甚至已落在了袖袋中的一柄小劍之上。

然而他卻忽的鬆開了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盞,呷了一口,起身,躬身一禮:“臣,多謝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