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州城。

這是從漢中入蜀州道的第一座雄城。

穿越了漫長的金牛古道,鍾離若水一行於臘月二十九抵達了這裡。

在利州城的一條名為西堤的頗為幽靜的巷子裡,有一處佔地極廣的五進院落,它有著兩扇硃紅的大門,門楣上也有著一道匾額。

匾額上寫的是‘巋然居’三個大字。

利州城的百姓們都知道這處院落,卻無人知道這處院落的真正主人是誰。

在這些年裡,這巋然居的那扇大門極少開啟,偶爾有人出來,多也是一輛黑色的馬車。

駕車的一直是那個中年漢子。

看起來像是行伍出生,因為他很是魁梧,不苟言笑,背上隨時都揹著一把刀。

沒有人知道這車把式叫什麼名字。

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馬車裡坐著的那個老人的名字——

他姓袁,叫袁肅,街坊們都稱呼他一聲三爺!

他和那車把式截然不同。

袁三爺隨時都是一副樂呵的模樣,這讓他那張微胖的臉看上去很是和善。

袁三爺確實很和善。

他過那麼個三五天就會坐著馬車出一趟門,去北橋市場轉一轉,然後便會在北橋的茶園子裡喝上一壺茶。

北橋那茶園子極為簡陋,茶資便宜,多是利州城的尋常百姓喜歡去消遣的地方,和這位穿著華貴綢緞長衫的袁三爺的身份實在有些不配。

可他就喜歡去那裡。

和北橋茶園裡的幾個老頭聊聊天,下下棋……偶爾也說說天下事。

但這些日子袁三爺卻沒有再來,以至於經常輸給他的那幾個老頭心裡有些憤憤,而後才知道袁三爺那府上昨兒個來了許多人!

從外面來的。

還有一支千人的軍隊護送!

聽說是鍾離府的人!

莫非袁三爺和鍾離府還有關係?

鍾離府在蜀州聲名顯赫,不僅僅擁有著大量的軍隊,還擁有著許多的產業。

比如,這利州城北橋市場裡面開設的最大的那一家鹽鋪!

那一家糧鋪!

還有那一家綢緞莊!

所以……袁三爺莫非是鍾離府派在這利州城的一個大管家?

北橋茶園的茶客們在好奇的猜測,而此刻袁三爺當真就在巋然居里,他正站在司空豹等人的面前,臉上依舊帶著那微笑:

“十年不見……老夫人可好?”

司空豹臉上的笑意漸進收斂,沉吟三息,“老夫人已駕鶴仙去。”

袁肅瞳孔一縮,愕然的張了張嘴,沒有問樊老夫人是怎麼死的,而是看了看對面的西廂房,“就帶了她們過來?”

“嗯,鍾離家的男丁你是知道的,他們無法脫身。”

“坐吧……都坐下。”

袁肅和司空豹、苦難和尚三人坐在了茶臺前,他點燃了茶爐煮上了一壺茶,久久沒有說話,此間便顯得有些沉悶。

但外面卻有歡笑聲傳來。

那是那些姑娘們的歡笑聲。

她們尚不知道樊老夫人已去世的這個訊息。

她們歷經了這兩個多月的艱難跋涉,總算是進入了蜀州,總算是能夠在這個地方稍事休息。

臘月二十九了。

明兒個就是年三十。

很顯然能夠在年三十之前趕到這裡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姐姐、姐姐……”

一個童稚的聲音傳了進來。

“咱們去逛街怎麼樣?看看這地方有什麼好吃的!”

袁肅轉頭看了看,收回了視線,臉上的那抹悲慼清減了許多,甚至還漾起了一抹笑意。

老的終究會死去。

小的終究會長大。

這便是……生生不息的輪迴!

“那小丫頭就是小小姐若畫?”

“嗯,”司空豹點了點頭:“鍾離塑的小女,剛滿六歲,一直住在京都,深得老夫人喜歡。”

“哦……學的老夫人的功夫?”

“不全是,”司空豹搖了搖頭,“你還記得吳洗塵麼?”

“怎不記得?這老傢伙現在如何?”

“跑去越國了,聽說是找九燈和尚打一架,尚不知道輸贏……若畫小姐學的是老夫人的凝霜訣,但劍法老夫人卻並沒有教她。”

袁肅一怔:“這是為何?”

“當年吳洗塵送給了老夫人一把劍,就是不二雙劍的那把雌劍,老夫人不知作何想,將那把劍給了小小姐,讓小小姐自己隨便練劍……說那就是不二劍。”

袁肅一捋長鬚,取茶入水,心想樊桃花此舉,怕是對少女時候的那段感情的寄託吧。

她終究是選擇了鍾離破。

吳洗塵為她孤獨一生,也為她守護一生……雖然以樊桃花的武功她不需要任何人守護,但她是個女人。

再強的女人也希望自己的身邊有一顆樹。

鍾離破是她的棲息之樹。

吳洗塵恐怕就是她的觀望之樹。

觀望之樹有一些距離,雖不可觸控,但看著亦可賞心悅目。

“京都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我們至江南時候聽說京都亂局已平,皇上在長樂宮駕崩,太子因悲傷而薨……現在寧國沒有了皇帝,是李辰安在主持大局。”

“李辰安你聽過沒有?”

袁肅眉間微蹙,“今歲八月,老夫人有送來一封信,提起過這名字……說是若水小姐選的夫婿,具體怎樣語焉不詳,但我從信中看來,老夫人對這婚事頗有些猶豫。”

“他還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怎麼就能主持這寧國之大局了?”

司空豹微微一笑:“你不瞭解這小子,我想老夫人後面恐怕改變了對這小子的態度。”

“這小子在京都很是出名,只是蜀州距離京都太遠,但恐怕要不了多久他的事蹟就會隨著行商的到來而傳揚開來。”

“那小子可是咱寧國的詩仙!還被長孫驚鴻那老傢伙看中,皇上賞了他一個皇城司副提舉之職……長孫驚鴻在京都之變時候,於懷山郡戰死,那小子就成了皇城司的提舉大人了。”

接著三人喝著茶,司空豹仔細的將他所知道的關於李辰安的故事講給了袁肅。

袁肅仔細的聽著,直到司空豹講完,他腦子裡大致知道了李辰安是個怎樣的人,也大致知道了京都發生的那些事。

“孫駝子竟然也死了……那三小姐的病……?”

司空豹望了望門口,低聲一嘆:“孫駝子一身衣缽盡傳給了小武,那孩子也是和尚的弟子,三小姐的病孫駝子治不了,小武恐怕也治不了。”

“唯一的治療方法只有一個!”

“李辰安練成不二週天訣十八法式,這……”

司空豹沒有再說,因為這幾不可能!

袁肅瞭然,也沒有追問。

他問的是:“老夫人既然仙去,那桃花令,可有交給你們某個人?”

桃花令,就是那面可以號令蜀州五萬大軍的黑牌子。

持有這桃花令者,便是這五萬大軍的最高統帥!

而他袁肅,就是這五萬大軍的訓練者,也是這支軍隊的……大將軍!

京都的那個安自在,昔日就在這位袁三爺的手下。

那時候的袁三爺,便是神武軍的驃騎將軍!

沒有人知道這個面容和善的老頭子,一身戎馬生涯,戰功卓著,也殺人如麻!

司空豹搖了搖頭,“想來會交給鍾離秋陽。”

“嗯……那三小姐來了蜀州,李辰安想來在京都是脫不了身的,既然京都已安,是不是明年春再送三小姐回去?”

“不,李辰安這小子要來蜀州……明年春,他要帶三小姐去吳國。”

“去吳國幹什麼?”

“說是去洗劍樓的那處聖地,尋一線參悟不二週天訣的機緣。”

就在這時,鍾離若畫拿著個棉花糖蹦蹦跳跳的走了進來。

她那雙大眼睛滴溜溜一轉,好奇的問了一句:“你們說姐夫明年要帶姐姐去洗劍樓?”

“那我也跟著去!”

袁肅頓時笑了起來,他極為慈愛的問道:“你去做什麼呢?”

鍾離若畫舔了一口棉花糖,偏著小腦袋,“我去幫姐姐看著點姐夫啊!”

“姐夫那麼帥,還那麼有才,我怕他被別的狐狸精給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