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荒——

鐘山島邊緣。

聽到那句話之後,洛神與負屓同時昂頭。

伴隨著陣陣飄渺仙樂和粉白花瓣飄落,那自稱“貧道”者於一片迷濛金光中顯出了身形。

那又是一名“天生道體”者,身形高挑,著一襲月白色寬鬆道袍,烏黑長髮披散,僅以白巾裹之,容貌異常俊美,表情慈和,看上去介於陰柔與陽剛之間,男女莫辨,手中託著一隻淨瓶,瓶中插著兩根鮮嫩柳枝,她/他本身則正立於一座潔白蓮臺之上。

“你是何人?可能救我妹妹?”負屓立刻神情激動地問道。

“……”洛神不語,反而神情古怪地上下打量著來人。

洛神是聽過她講話的,雖然加了前後語,但“與貧道有緣”和那句“道友請留步”的語氣如出一轍這件事根本掩蓋不住。

那紛紛揚揚的花瓣,可不正是當初那池塘中已經無用的蓮花花瓣?

而衣衫道袍和頭巾,想必來自當初那些還沒來得及處理的羊毛?

那淨瓶,一定是熔爐旁邊雖已備好卻還未塑型燒製的陶土。

而淨瓶中的水,分明是從池塘中舀來的,瓶中枝條,則來自於池邊的小樹從和矮竹林。

由此可知,當日,池邊那兩人由於沒得到現成的好處,轉而開始用主人遺留的工具各自制造去了。

此時的她,哪怕是祖龍元鳳來看,也只能讚歎這道人一身先天至寶,實力深不可測,是位大能。

但洛神認出她以及所謂“先天至寶”的根腳之後再看時,就只能看到一個辛苦摘花造蓮臺、耐心編織羊毛做衣服,給陶土塑型並燒製成水瓶,接水之後又選出幾枝花插上,美滋滋地欣賞一番,準備繼續發展時,一切勞動成果都被開天闢地給毀了的可憐少女/少年。

“……”大約是洛神的目光太過直白,來人同她對視了一眼,露出些微不自在的表情移開了視線。

“【貧道名‘準提’】”道人向負屓說道:“【貧道既說了她不會有事,便當真不會有事。】”

“這位【準提道人】,”洛神也不拆穿,只是接話問道,“這位姑娘可是因為把自己的‘天生道體’分給弟弟而自行往龍蛋‘退化’的,我雖然以【六道輪迴之主】的名義暫時阻止了該行為,但卻是治標不治本,你可有更好的辦法?”

“【不,她並非是‘退化’,】”也不知準提道人是怎麼理解這個詞的,直接接受了它的概念並續道:“【而是因為使用了某種強大招式的關係,將自己的‘存在’消弭,你不令她入‘輪迴’僅僅是阻止了這具軀殼的‘消失’而已。】”

“不,這不該是你的責任……”負屓用尾巴攬了攬昏迷狀態的龍九妹,說了句在場其他人都聽不懂的話。

“喂,那邊的大姐!你到底能不能救給句準話,我看燭龍似乎打算無視若木衝下來了啊!”睚眥繼續招架周圍的若木枝條攻擊,同時大聲叫道。

“大,大姐……”準提道人一時呆滯,竟忘了使用那種虛無縹緲的音色,但除了洛神誰也沒注意,都在等她的回答。

“【能,自是能的】”準提道人吸了口氣,恢復了原本的語調:“【但,她會在很長時間內忘記你們,如果運氣不佳,可能會是永久,這樣也可以接受嗎?】”

“什麼什麼?這——”“可以!”

睚眥還準備提出意見,但負屓卻直接應下。

“我早已有了這種覺悟……和經驗。”紅龍神情嚴肅,顯然不是一時衝動,但他的末尾半句仍然讓人難以理解。

準提不再多言,從掌中淨瓶中取出一根竹枝,其在瓶中時外表尚且平平,但取出之後,即變得青翠欲滴,清香繚繞,雖然能清楚地看到它在那裡,但稍稍分神就會直接忽略。

“【此寶名曰‘六根清淨竹’,或令人六感全失、或令人六親不認、或不入——六道輪迴,】”準提看了一下洛神:“【若非此……‘六道輪迴之主’出手,貧道方才亦能阻止她繼續變小。】”

咦?哦,對。

洛神愣了愣,方才想起,她們同為開天闢地“之前”的存在,互相之間卻是沒辦法向對付“之後”的生靈那般直接看到名字的。

此時應當報上自己的姓名,但跟她又不熟,而且看她對那些工具使用的熟悉,說不定就能對真名做些什麼,所以得想個藝名——呃,化名。

“洛神”不行,而“后土”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真名,難道要自稱鳳凰們叫她的“有巢氏”?這也太蠢了。

“道友可稱我為——【女挖】。”最終,洛神莫名其妙地報上了帝俊亂起的名字。

“【‘女媧’道友,】準提道人點點頭,朝麟好和螭吻舉起了竹子,一邊搖晃,一邊解釋道:“【這姐弟倆將作為貧道的童兒‘招財’、‘龍女’而重生,對此前的事情僅有模糊印象,如此一來,他們有了虛假的‘存在’,便不會再自行消失,待日後其原本的存在‘歸來’,貧道定將第一時間告知龍族,可好?】”

“……”洛神聽得一陣愣神。

確實,在不入六道輪迴的情況下,其“原本存在”是有可能返回原本的軀體的,也確實如她所說,是個看運氣的事。

不過,這件事整體看起來怎麼像是這準提道人在算計龍族,想要拐走他們的子女當童兒啊。

她提早片刻出現,制住鯤鵬對紅雲的吸取,不就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難道說,如今的情景本就是她的目的,但因為自己的攪局,她才不得不提前現身?

據此推論下去,這準提道人其實可以“預知”一段時間之後的未來,並能夠根據她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決定是否插手,而洛神同為“先天之人”,不在她的預知範圍之內,所以才不得不提前現身。

洛神因為自己推論之陰暗而直皺眉,決定在沒有證據之前暫時忽略這種可能性,但是,由此衍生出的一些推論,卻應該沒錯。

由於某種自己尚不理解的【許可權】問題,“先天”無條件地剋制“後天”,之前的戰場上除了金烏們和自己,至少有五名“後天”的【亞聖】,但全都在準提的預料之內。

雖然不清楚準提道人的實力,但她明顯比所有的【亞聖】都更接近【聖人】,進而推論出,只有“先天”的【聖人】才能稱之為【聖人】,後天修煉成聖者,若真的發生衝突,恐怕絕非先天聖人的對手。

這麼一想,自己和金烏們竟然莫名厲害了不少?

“啊……嗯……”“呱呱……”隨著“六根清淨竹”的晃動,女童姿態的麟好和小小錦鯉形狀的螭吻各自甦醒,但眼神迷茫,顯然不認得在場的任何人。

“【唔……這卻不行。】”準提道人看著不斷撲騰,似乎忘記了自己是龍的螭吻,再次朝他揮動竹枝。

“呱……老太婆。”螭吻搖身一變,化為一名看上去比此時的麟好還要小上一兩歲的男童,而且一張嘴就得罪了在場大半的“人”。

“說誰是老太婆呢!”其他女性還沒來得及生氣,便見原本有些呆滯的麟好轉身就撲過去揪住男童的臉向兩邊拉。

“九——”負屓激動地向前行了一步,卻被麟好朝他望去時眼中的陌生所阻。

“【這也是貧道要一起收他們兩個的緣故,】”準提收起了“六根清淨竹”而後道:“【這對雙生子壽元及‘存在’皆共享,但,正因為如此,‘變回去’的可能也比單純一人更大,不是嗎?】”

負屓緩緩點頭,不再接近。

“【善財,龍女,還不速速隨為師回返?】”準提道人向兩個孩童言道,洛神看到他們雖然仍有些迷茫,但也乖乖地起身爬上了蓮臺。

“放開那個女娃!”由於準提道人解釋以及施展神通耽擱了一點時間,燭龍已經突破了鳳凰們的阻截,也不管若木的樹冠,大腦袋直直地衝到了樹根之處,其大口張開,似乎要噴出海水化成的寒冰。

“【呵呵,】”準提的語氣由對負屓和洛神的和睦瞬間變得冷硬:“【爬蟲,貧道今日便教你一個乖——】”

在燭龍口中的寒意將吐未吐時,便見準提道人以一種玄奧非常,似慢實快的動作從淨瓶中取出了另一支樹枝,它微微一晃,便化為一支閃爍著七彩光芒、晶瑩剔透的——樹枝。

“【此寶名為‘七寶妙樹’。】”準提在揮出那樹枝前,竟然還抽空對洛神道了一句。

是啊是啊,不是你隨便在池塘邊拔的小樹苗,洛神無語地等著觀看它的效果。

唰——!

七彩樹枝一刷而過,正惡狠狠下撲的燭龍便僵在了半空,周身被那七寶妙樹的同款彩光牢牢禁錮,一動不得動彈。

“【聖人之下,皆為螻蟻。】”準提也不知是在對燭九陰還是在場的其他人這麼道了一句,再次用那“七寶妙樹”一刷,將偌大一條燭龍刷入了淨瓶之中,向四周略一稽首,轉身踏上蓮臺,帶著麟好和螭吻,或者說,善財與龍女徑直向東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