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80年——

扶風前往陳倉的大道以南,一支約兩萬人的隊伍正在山地間西行,因太陽已落至山巔,時常有冷風颳起。

“妙才,前方似有一處山谷,莫非我們已到了‘陳倉道’?”

“唔呃……主公,我看不像,這裡距渭水尚遠,也瞧不見陳倉縣城。”

曹操揚鞭指向西南方,一片連綿山脈上驟然中斷而形成的山谷入口,向夏侯淵問道,然而夏侯淵手搭涼棚看了又看,卻不得要領。

“若在下所料不差,那處應當是與‘陳倉道’並行的‘斜谷道’,同樣通向巴蜀,”荀諶的聲音從一旁的馬車內傳出:“由於更接近扶風,此行卻不必控制它。”

“多謝友若,”曹操拱手,而後揚聲下令:“通知全軍,今日便在這斜谷谷口紮營!”

於中軍附近的傳令輕騎領命,各自向前後以及打著“公孫”旗號的友軍方向飛馳而去。

渭水由西至東,經陳倉、扶風,與諸多支流合流,過長安,最終與涇水一同匯入黃河,故而此時由扶風至陳倉之路,可說是沿渭水逆流而上。

渭水以北,有相當寬闊的平原,村鎮眾多,也是涼州叛軍肆虐之地,而渭水以南不出數里便是隔絕涼州與益州的崇山峻嶺,因毫無通行的價值和必要,這段渭水上甚至連一座橋也無。

所以,曹操與公孫瓚所部所要做的,便是透過渭水以南這處人跡罕至,不會多加防備的狹窄地段,以奇兵攻擊陳倉,斷掉叛軍的後路,至於面對洶湧反撲而來的近十萬叛軍能不能守住的問題……暫時還沒考慮。

人跡罕至,同時也包含著“此路不通”的意思,負責在山林間開路的便是曹操手下突騎兵的輜重兵以及公孫瓚所率領的步兵,同樣因為如此,入夜之後便無法繼續行軍,只得修整等天明,所以說,張溫那所謂“星夜兼程”根本沒可能實現。

山之北,水之南,皆稱為陰,在這陰山陰水之畔行軍,無論如何嚴格的將領都不能禁止士卒飲酒,不然直打哆嗦計程車兵哪裡還有戰力可言,同時,這也給了曹操宴請關羽的藉口——當然,公孫瓚和劉備才是名義上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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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劉備,給我的觀感很奇怪,”在紮營完畢,曹操在大帳中安排好簡單酒宴,再次向公孫瓚發出宴請後,身旁的“替身”向他說道:“雖然想拉攏他,但又想弄死他。”

“亦敵亦友,”曹操用了更文雅一點的說法:“玄德有大才,然而志向非小,故而你才會有此感觸。”

“公孫瓚的話,才能有限,看他排程這一萬兵馬就捉襟見肘,將來頂多能做個一州太守。”“替身”繼續說道。

“守門之犬。”曹操再次總結。

“嘿,他帶個狗,你帶個猴,簡直不能更登對。”“替身”嘲笑道。

“本初只是反應慢……”曹操嘆氣。

“誰說我反應慢!”袁紹一掀帳門走了進來:“我這次可是第一個來的!”

行軍已過半途,才反應過來每日紮營後雙方將帥會進行私宴小酌商討軍事,還說不慢。

“最後就是關羽、關雲長!”替身仗著袁紹聽不見大聲叫道:“我喜歡他!一定要招攬過來!”

有那麼容易就好了。

由於袁紹在場,曹操不便與替身講話,於是向袁紹問道:“本初,你對關羽有何看法?”

“嗯……”袁紹徑直走到他平時所在的位置坐下,想了想之後,才道:“他是個挺驕傲的人,只願意與理念相近的人交談,比如元讓,而對於信念不符之人,根本是看也不看的,比如我。”

要是不補充那最後一句,這話就說對了……曹操暗暗搖頭。

“唔姆,就是說,如果不清楚他對於何事有何信念,最好也不要隨便暴露自己的想法,不然一個不好就會把你當仇人?”“替身”總結道。

“夏侯元讓,響應召喚而來。”夏侯惇一掀門簾走入大帳,環視一圈後向曹操拱手行禮:“見過主公。”

“主公啊,友若說他要計劃如何攻打陳倉,這次就不來啦。”夏侯淵跟著走了進來。

“哦,果然可靠……兩位請坐罷。”曹操點頭。

“現在才開始謀劃嗎?”袁紹瞪大眼:“我聽說那些謀士都是‘閉門家中坐,計從天上來’的,他行不行啊?”

“哈!竟然被袁紹鄙視智商,荀諶聽了大概會哭。”“替身”笑道。

“即使是頂尖的謀士,手中只有‘陳倉’這個名字的話也是謀劃不出恰當計謀的,”一身輕便黑色鎧甲的劉備走入帳中,順手為他身後的公孫瓚撐起門簾:“伯圭兄也是如此想的吧?”

“呵呵,無論那位荀氏大才想出何種計策,我們都將全力配合。”公孫瓚大笑著走進帳內,拱手道:“見過袁公,曹公。”

“哼……”“替身”在曹操還禮時說道:“明明搶了第一個進門的資格,卻為後面的公孫瓚捲簾以示謙讓,簡直——啊呀!是雲長!!”

“……”聽著耳邊傳來的噪音,曹操眼皮跳了跳,忽然有些羨慕其他聽不到“替身”聲音的人。

“雲長,你似乎面色不佳,今日便莫要飲酒了。”曹操看著跟在公孫瓚身後走進大帳的關羽,發現他原本白淨的臉色現在明顯有些發紅,似乎上次紮營宴飲時的酒勁尚未散去。

“某無事,”關羽道:“由於反覆強調只會被更加懷疑,所以某隻說一遍。”

那好像是劉備提出過的話術?曹操稍稍眯起眼。

由於他們本身不同屬於一支部隊,自然是劉備與關羽的相處時間更長,距離,就是“替身”想要招攬的最大阻礙。

“哦?沒事就好,那今天可要再和俺喝上一場!”由於所有客人都已到齊落座,典韋也走了進來,向關羽大笑道。

“自然。”關羽還以微笑。

同時,數名輔兵也開始穿梭著斟酒佈菜。

或許你有足夠的個人魅力,席間,曹操向劉備敬酒時想道:但我這邊有魅力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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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雙方聯軍拔營起寨,繼續向陳倉進發。

據稱荀諶聽到了袁紹的說法,將“隨著接近陳倉而逐漸減少飲酒”之策直接改成了“今日起禁止飲酒”,令袁紹憤然大呼“謀士果然都有千里眼和順風耳”。

但是行軍途中原本便不應飲酒,此權宜之策只是為了驅寒而已,在得到了更多能夠暖身,可隨時取用的零散食物後,士兵和底層將領對此頗為滿意。

兩支萬人軍隊——公孫瓚和曹操的部隊雖然可以駐紮在一起,但行軍時還得分開以免命令混亂——剛剛離開斜谷,便看到一前一後兩支數千人的隊伍自西方而來,差點讓曹操以為這次隱秘行軍被叛軍發現而襲擊過來了。

“主公啊,”一旁直接頂了斥候作用的夏侯淵遠遠眺望著說道:“我看那裡好像是一群羌人騎兵在追殺漢民——呃,也不能叫追殺,他們只是砍倒拖走而已。”

“這……”曹操只是略一思索,就下了決定:“命令元讓率突騎兵發動攻擊!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把那支羌人騎兵留下!無論他們為何追殺這些漢民,但我們這次的行動絕不能被發現。”

命令飛快地傳達下去後,突騎兵直接繞過逃亡而來的漢民,從側面向因為發現意外的“援軍”而踟躕不前的羌人騎兵殺去。

與此同時,公孫瓚的帥旗也動了,他親自率領屬下的三河騎士從另外一側向羌人騎兵包夾而去。

如同有默契一般,兩支隊伍均留下了步兵將逃來的漢民引導向陣後,同時擺出陣勢抵擋那些沒有減速徑直殺來的騎兵。

這時,劉備關於此戰的安排也傳到了曹操這邊:“為保護逃難的無辜百姓,保證他們不會在事後被報復,我們必須徹底消滅這支騎兵,為此不惜一切代價!”

“這可真是——”曹操連連搖頭,把記錄了這番話的情報轉手展示給夏侯淵和典韋看,最後傳給車中的荀諶。

“哇……如果主公你當初這麼跟俺說話,俺絕對不會跟你走的。”典韋摸著他的光頭說道。

“你的文采有待提高吶。”“替身”嘲笑道。

“其志不小。”荀諶沒有做出更多評價。

“哦哦哦!惇哥殺得更多些!”反倒是夏侯淵根本不在乎劉備說了什麼。

騎兵突擊,要的就是源源不斷的衝擊力和萬馬奔騰的氣勢,隨著羌人輕騎被夏侯惇和公孫瓚率隊橫向鑿穿,後續攻勢中斷,原本還在追殺漢民的羌人前軍騎兵便在撞翻步兵陣列之後完全失去了機動力,被關羽、典韋、袁紹(?)率眾多步兵輕易地斬殺殆盡,而他們被騎兵包圍的後陣,更是一個都沒逃掉。

雖說不惜一切代價,但這損失……整理戰場時,曹操才發現,己方兩萬部隊,還完好的只剩近一萬四千。

畢竟是準備倉促的遭遇戰,三河騎士沒能展開陣型,突騎兵也大多不曾著甲,有此戰果已經算是不錯,但即使把攜帶的符水和金瘡藥全部用上,也至多能再回復兩千的戰力——長途奔襲本來就沒有攜帶太多的治療用品,原本是預備在陳倉附近補充的。

難道要讓他們暫時在斜谷養傷?曹操正思索間,卻見那些原本被放過,朝斜谷逃離的百姓有一部分折返了回來,開始自行畫符燒水救治傷兵,令他略感驚奇,便令典韋去把為首者叫來。

“多謝曹將軍相救,在下名叫張絕,與大賢良師有些遠親,被委任為太平道扶風附近分壇的壇主,因羌人想要逼迫奪取符水,不得不帶眾道友逃離,不想竟被追殺。”那首領是個年約二十五六,容貌樸實的青年,身穿無甚明顯標誌的淡黃道袍,手上捏著數張符籙。

由於左慈的緣故,曹操對於道人沒有太好的觀感,直接說道:“你去而復返,可是有求於本將?”

“在下斗膽猜測,將軍率部是想攻佔陳倉,若損兵太多想必多有不便,故而率同道們返回協助將軍一二,”張絕道:“只要將軍佔領那處,想必扶風周邊的叛羌便如甕中之鱉,我那諸多道友亦能報仇雪恨。”

“你既然猜出我軍動向,現在便是想走也不能了,”曹操道:“你需與諸多太平道徒隨軍而行,待攻佔陳倉之後,方可離去。”

“自當如此,但在下特意來見將軍,卻並非僅為此事,”張絕道:“請將軍賜在下茶水一杯。”

曹操向典韋微微頷首,典韋抓抓光頭,反身從荀諶的車中抓出一隻茶壺來,同時出來的還有荀諶“豎子”的笑罵。

張絕裝作沒看見,將壺中水澆在手中符籙之上,而後略略一抖,符紙飛散,留在指尖的是一枚晶瑩剔透,完全由水流組成的小小符籙,他看著曹操和典韋的表情,笑道:

“在下自認為,這效果如同符水,但可由在下遠端使用的【生死符】當能幫到將軍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