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詢問,朱高熾非常理解。

這是對步入工業前夕,農業社會誕生的迷茫,在八十年代很常見,包括很多學者,也提出了種種擔憂。

特別是西方學者,或者海歸派,以西方的經濟理論推論,對中國模式的懷疑。

這個模式,用三十年證明了是成功的。

但是後人能不能維持住,繼續推陳出新,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那就是當下一輩的責任。

朱高熾自己則絲毫不擔心。

因為這個模式,他在明初的環境下,至少可以吃一輩子。

這次和朱棣的交談,也算是父子兩對上一次的對抗,默契的畫上一個句號。

誰也沒有提上次的事,但是雙方的態度,已然令對方滿意。

朱棣滿意長子的見識和手段,朱高熾則滿意朱棣對他的支援,沒有因為他的力爭而真的打壓他。

如果沒有朱棣的支援,他什麼也做不成。

解決了工廠招工與軍戶深度融合的事情,朱高熾關心起了新的工服之事。

“新工服早在三個月前就應該提上日程,一則不少事需要提前佈局,二則諸事繁忙,以至於耽誤至久。”

“中華重工施行精兵簡政之策,一人擔任數職是常態,即給了更大的權利,也要主動任事。”

朱高熾對著周世豐,馬王宣等人發脾氣。

幾人大氣不敢喘,低著頭挨批。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是要不得的,是庸醫,你們人人都要懂這個道理。”

“夏天都快過了,而工廠的工服還是去年的厚裝,工人們不穿,你們也視而不見。”

馬王宣老老實實的承認錯誤,主動說道:“工服的事情,是我們疏忽了,下次一定改正。”

“這個說法咱不接受。”朱高熾冷笑一聲。

作為一家壟斷巨頭,與衛所深度結合,用工人數一兩萬人,放在後世也是一家不小的企業。

在大明更是巨無霸。

江南城鎮附近農戶不事農耕,盡逐綾綢之利,漸成風尚,在明朝萬曆年間,僅蘇州絲織業中受僱於私營機房的職工就有數千人。

但論影響力跟中華重工不能相提並論,更何況當下的明初,各行各業停留在復甦階段。

如果只停留在原來的水平,那麼就浪費了中華重工能發揮的力量,為了徹底挖掘中華重工的潛力,中華重工的高層,需要一批高素質的人才。

“工廠明確規定,要保障工人的工服,同時工人工作期間,必須穿工服。”

“從咱進廠以來,沒有一個人穿工服,因為什麼?”朱高熾敲了敲桌子。

眾人不敢答,心裡叫苦。

“馬王宣的解釋,是你們不少人心中的想法,咱肯定伱們中,還有人喊冤,覺得自己受了委屈。”

工服的意義重大,當工人們習慣了工服,並且中華重工提供的做工優良的工服,能受工人們的喜歡。

穿著工服走在街道上,工人們是自豪的。

換來的就是工人們對中華重工的歸屬感,能提高工人們的榮譽。

最終把廠當家。

當然事情不是這麼簡單就能達成,可工衣也是其中一環。

工人們為了自己的家而戰,工人們就會主動拿起武器保衛工廠。

這股力量是能碾壓一切的,讓殖民世界幾百年,積攢了豐富底蘊的列強們,在新興國家面前瑟瑟發抖。

可惜主動放棄了這股力量,走上了霸權主義路線,自毀長城。

而朱高熾認為在明初的社會環境,以中華重工的人文,毫無疑問可以做到這點。

馬王宣被點名兩次,只能硬著頭皮解釋。

“工服的製作成本高,如果換新裝,一人兩套,需要的工服將會達到三萬件,加上下一階段的大招工,預計支出費用在八到九千兩,為了不影響工廠的收益,所以小王爺不提,我等也就忽略了。”

“解釋來解釋去,不過是怕影響了自己的成績,而且也是對工人的不在乎。”朱高熾指出了關鍵。

“如果在乎工人,就不敢耽誤工衣的事情。”

朱高熾越說越憤怒。

在他看來,這件事一點也不輕。

和官府不做事一樣的性質,也就是還沒有發生濫竽充數之事,但如此發展下去也不遠了。

例如萬曆皇帝的外祖父,用劣質棉花製作軍服發給邊境軍隊。

如果不重視工人,那就和萬曆皇帝外祖父不在乎軍人沒有區別,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掌櫃們為了自己的成績,下意識避開製作新工衣,萬曆皇帝的外祖父,為了自己的利益,以次充好製作劣質軍服。

如果不制止這股風氣,要不了幾年,當下中華重工的企業文化也為淪為此地步。

因為隨著中華重工的地位越來越高,那麼原本地位低下,和白身一樣的管理層,很容易被權利腐化。

“是我們做錯了,絕對引以為鑑,下次不敢再犯。”周世豐第一次見小王爺如此發怒,嚇得不敢再躲避。

眾人也沒有想到,會引來小王爺的震怒,如果知道的話,哪裡敢耽誤,各個後悔不已。

這件事誰都能找藉口,不是自己分內之事。

而朱高熾認為,以中華重工的擴張速度,以及屬於草創階段,太過細緻的權利分屬,不但不是好事,反而會拖累發展。

那麼就需要管理層勇於任事,不推卸責任,像工衣的事,但凡有一個人放在心上,就不會發生今日之事。

“以後不只是這件事不允許發生,而是不允許誕生這種風氣,誰要是慢怠,誰就一滑到底,重新回爐去當工人,去車間接受改造,讓勇於任事的人上來。”

眾人紛紛開口保證。

小王爺為了工衣發怒,誰還敢疏忽,工衣的事情,立馬成為了重中之重。

很快,為工廠製作工服的作坊,十幾位小掌櫃來回跑,忙的滿頭大汗。

既要美觀簡約大氣,又要成本低廉,主要是時間還短,讓這些作坊主很是勞累了一番。

夏裝工服的模板被敲定下來。

褊巾,白色短褂,黑色單褲,黑布鞋,半襪,穿戴後又工整又爽朗。

褊巾是明代男子戴的便帽,復的唐巾漢巾款式。

短褂就是短袖,單褲是單層的褲子,《醒世姻緣》一書中,明代人穿的單褲,和後世的長褲一樣。

普通百姓多穿自己編織的草鞋,也有自家納的布鞋,工廠定製的黑布鞋,無論用料還是做工,比自家做的要精細。

每名工人兩套,女工多一雙半襪,也就是襪子,自古就有,大多數的款式是無底高筒,其上達與膝。

這種高筒襪,在西方是貴族女才穿得起,而明朝尋常富農家就有,是生產力差別的體現。

當然也有不足之處,古代的儒家文化逐漸扭曲,社會對婦女的打壓也逐漸陷入高峰,有了纏足的風氣。

半襪在纏足婦女中使用開來。

工廠定製的半襪,低筒有底,至腳踝處,即讓女工保留了美感,又不至於過分保守。

工廠的車間環境,以及工程隊的施工環境,工服不光穿起來具備美感,主要令人們舒適,工作起來也方便,很快就獲得了歡迎。

北平和應天府不同。

應天府的經濟發達,街面上有些許成衣店,而北平的街面,主要是訂做,或者市民買布回家自己縫製。

如果是農村百姓,不少是用自家的麻面紡粗布,用來製作粗衣粗布,也就是自給自足。

不過後者的生產模式,會隨著衣服價格的降低,社會分工的明細,百姓們會主動淘汰。

面對中華重工長期的訂單,北平原本的幾家鋪子擴大了生產。

少則僱傭兩三戶,多則僱傭七八戶,甚至十幾戶,開始誕生小作坊模式。

製作帽子的,製作成衣的,製作鞋子的。

外櫃的管事有人提交了報告,想要建立製衣廠,這項建議被朱高熾否了。

朱棣得知後,叫來朱高熾。

朱棣這段時間,經常思考長子所講的工業理論,有了一些理解,剛接受了集中生產,卻聽到長子又否決了此事,產生了疑惑。

“紡織業集中生產不是好事麼,能促進生產力,為何你要拒絕?”朱棣滿臉的納悶。

“父王能不恥下問,令兒子極為佩服。”

“好好說話。”朱棣瞪了眼。

朱高熾收起笑容,不再打趣朱棣。

中國模式不是胡來,他打破了二十一世紀的經濟理論,看起來是野蠻生長,其實也是暗合邏輯的。

鄉村企業,是工業化道路的互補。

通常被外界認為不過是國家特有的扭曲產物,是人為推動出來,屬於違背經濟理論的現象。

可從歷史的視角來看,中國模式的鄉村企業,和英國原始工業化浪潮一脈相承,具有相同的意義、機制和規律。

“這些半工半農的小作坊,補足了工業化前夕,還兼顧不到的地方,為轉變全職工人和規模化大工廠生產提供了支援。”

“工廠產生了先富的人,先富的人創造市場,而這些小作坊,吸收了農村富餘的人口,間接促進了市場。”

“簡而言之,同工不同酬。”

“雖然都是工人,而中華重工的工人在天上,小作坊的工人在泥潭中。”

朱棣皺眉起來,老大說的話有些令他不舒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