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鯉臺光影綽約,屋中燈燭透亮,蕭厭和棠寧並肩坐在橫欄旁。

水榭下湖波盪漾,縉雲和滄浪同時進了屋中之後,滄浪就忍不住看了眼屋中的小女娘,就見她頗為散漫地倚在桌旁。

見他們進來,她就連忙想要起身,自家督主先一步伸手握住了桌角,直到女郎錯身避開後,這才鬆手。

滄浪端著飯食擺在桌上,低著腦袋默默自省。

他前些日子果然眼瞎。

居然還想著撮合女郎和傅家小子……

定是他早死的爹孃棺材板庇護,才沒讓他被督主打死。

棠寧沒察覺到滄浪心裡複雜,起身就有些著急地問:“縉統領,鋮王府那邊怎麼樣了?姨母可還好?”

“女郎放心,王妃安好。”

棠寧聞言鬆了口氣,就聽到縉雲繼續:“只是鋮王府的那位老太妃有些不太好了。”

“她當真病了?”棠寧驚訝。

縉雲點頭:“的確是病了,還病的很是厲害,先前王妃來了積雲巷後,她就不大好,今兒個還突然咳了血。先前宮裡頭留在王府照看的孫太醫已是愛莫能助,說是若無秦娘子施針,鋮王府老太妃怕是熬不過今夜。”

他說到這裡頓了頓:

“綾音說了秦娘子在宮中照看太皇太后難以脫身,鋮王府世子頗有不滿,還說老太妃病重,要先接秦娘子出宮施針之後,再將人送回宮裡去……”

蕭厭原本冷淡的神色陡然染滿霜寒。

“他算什麼東西。”

這個他,也不知道說的是謝寅,還是鋮王府太妃。

縉雲眼裡也有瞬間冷然:“鋮王妃也是這般教訓的。”

棠寧對於鋮王府那位老太妃其實印象並不算深,那位太妃既不喜歡姨母,也不喜歡她。

以前她雖然多次出入鋮王府,偶爾還會在王府那邊留宿,可是跟那位老太妃相處的時間卻是很少很少,偶有幾次見面,她都是滿臉嚴厲極不好相處,連最起碼的表面和煦都懶得做給人看。

老太妃病重,對她來說並沒有太大幹系,棠寧擔心的只有鋮王妃。

“那姨母呢,她身子不好,王府那邊該不會讓她去侍疾?”

“這倒沒有,王妃回去之後,除了那位拎不清的謝世子,鋮王府上下主子僕人都對她極為熱切,鋮王心疼王妃有孕在身,未曾讓她侍疾,反而親自在照料著老太妃。”

蕭厭瞬間抓住了重點:“鋮王怎麼知道王妃有孕的?”

棠寧也是抬頭,明明姨母說過,她回去後暫時不會告訴鋮王此事。

縉雲說道:“是蔣嬤嬤說的,蔣嬤嬤陪同王妃回府之後,就一直勸說著王妃跟鋮王修好,她未曾私下見過鋮王,可是卻在王府後院見了廚房的一個下人,那人轉腳就給太妃送湯藥為名去見了鋮王。”

綾音傳回的訊息只有寥寥幾句,可就只是幾句,卻也足以說明蔣嬤嬤不乾淨。

棠寧聽完後臉色變了:“我要去接姨母回來!”

她慌忙就想朝外走,卻被蕭厭一把抓住手腕。

“阿兄……”棠寧回頭焦急。

蕭厭卻沒鬆開她:“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無論遇到什麼事情,都切忌無策擅動,哪怕再危險時,都總有生機會在。”

“有時候太過沖動就是敗局的開始,切莫因為一時驚慌而亂了分寸,只有你自己先冷靜下來,才能從容應付所有局面。”

“可是姨母……”

“綾音在,王妃不會傷及性命。”

蕭厭見宋棠寧臉色發白,擒著她的手腕能感覺到她的害怕,可他依舊未曾鬆開,他只是抬眼看著小姑娘,伸手一帶將人拉回了身旁。

他無聲坐在榻上,如高山行玉,沉靜不見鋒芒,可握著小姑娘的手卻巍然不動,就那般等她冷靜下來。

棠寧站了片刻,剛才那股衝動才緩了下去。

蕭厭也察覺到她氣息平穩時,才放緩了聲音繼續。

“蔣嬤嬤有問題,這是你一早就有察覺的,你既然已經讓綾音她們保護了王妃,顧鶴蓮也帶著人在鋮王府附近留了下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我……”

“你可曾想過,你剛才要是去了鋮王府會鬧出什麼事情?”

棠寧緊抿著嘴唇,她要是去了,姨母這一趟白冒了風險,蔣嬤嬤那裡也沒有證據,還會打草驚蛇。

見她似是想明白了,蕭厭才帶著小姑娘坐在身旁,頗為耐心的循循善誘。

“你可還記得先前鋮王妃派人傳信去左州的時候,是經的誰的手?那蔣嬤嬤若當真出賣了王妃,鋮王不可能不知道王妃聯絡顧鶴蓮的事,更不會讓他查出宋家的那些齷蹉。”

“還有你留在鋮王府的時候,甚至後來到了積雲巷,蔣嬤嬤幾乎日日守在鋮王妃身邊,就連去京兆府尋宋姝蘭身份文牒時也有她同路,她若是真有異心,你先前跟鋮王妃的那些謀算,早就漏了個乾淨,又怎能打宋家和鋮王一個措手不及?”

棠寧聞言有些呆怔:“可是王府那邊的訊息……”

難道是假的?

蕭厭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淡聲道:“訊息肯定不會有問題,有問題的是蔣嬤嬤這個人,她的確不那麼幹淨,可未必對王妃沒留主僕之情,我聽聞她是王妃的奶嬤嬤,照顧了她幾十年?”

棠寧點頭:“外祖母走的早,外祖父忙著朝中之事,有很長一段時間阿孃和姨母都是跟在蔣嬤嬤身邊的,後來阿孃出嫁,蔣嬤嬤就留下來照顧姨母,直到姨母出嫁才跟著她一起去了鋮王府。”

她聽姨母說過蔣嬤嬤的事情,說她原是榮老夫人身邊的人,榮老夫人生下鋮王妃沒幾年病逝後,就一直是蔣嬤嬤在照顧姨母和阿孃。

蔣嬤嬤一直都沒有嫁過人,也沒有兒女,將姨母當成自家孩子照顧,姨母也待她像是半個母親,一直都喚她阿嬤。

“她是姨母最親近的人,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什麼會背叛姨母?”

“有時候背叛或許並不是有意。”蕭厭說道。

棠寧側著頭有瞬間的茫然。

蕭厭鬆開她的手徐徐說道:“人性之所以複雜,就在於善惡只在一念,有些人行惡事時不一定存了惡念,只是有些事一旦開始,哪怕知道是錯了,也只能硬著頭皮一直走下去。”

棠寧若有所思。

蕭厭道:“而且既然知道蔣嬤嬤有問題,鋮王府的確是不乾淨,那想要詐出鋮王的底就不是難事。”

棠寧連忙坐直身子:“真的?”

“真的。”

小姑娘聞言眼兒溜圓,坐在玉石檀木的小榻上時,雙手放在膝上,背繃得筆直:“阿兄教我。”

蕭厭被她這副乖巧模樣惹的輕笑了聲,拿著金絲繞頂的長箸,夾了些菜放在她身前的碗碟裡:“先用飯。”

“阿兄!”

棠寧著急,她哪有心思吃飯!

蕭厭卻沒理她嗔急,隻身形朝後一靠,長袖斜落在身側時,神色懶懶地輕敲了下碗沿:“吃飯。”

本就瘦的很,再餓還剩幾兩肉?抱著都硌人。

見小姑娘不滿,他輕哄:“快吃,吃完,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