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許誠很珍惜他和兩個孩子之間的良性親子關係。

這種親子關係的改善始於許知宜結婚前一晚。

那晚,許知宜情緒崩潰,和許知安一起控訴他不愛他們的事,對他刺激特大。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在自我反省。

他是搞教育的,年輕時一舉成名,早早得了名師頭銜,自詡最懂教育,結果盲目自大,在教育自己孩子的問題上,失了原則。

正如明銳所言,在兩個孩子面前,他把老師和父親的角色混同了,老覺得只要自己的出發點是愛他們,如何對他們都不為過。

卻忽略了他們的感受。

三十年的教育生涯中,他親歷了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對不同時期的學生特點感受最為直觀。

最近幾年,他感受最為深刻的就是,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學生抑鬱的人數卻在逐年增加,情況呈嚴重化發展趨勢。

目前,學校除了有限疏導外,也找不到好的解決方式。

這本身是個社會問題,單靠學校是不可能的。

前段日子,衛城中學發生了一件令人震驚和悲痛的事。

這屆高三,有個男生長期抑鬱,在抑鬱症發作期間,趁家長不注意,偷騎家長的摩托車出去兜風,結果在荒郊野嶺發生單方交通事故,當場沒命。

種種跡象表明可能是自殺。

這個學生是學校老師的孩子。

而這個老師對孩子的教育方式,和許誠當年對許知宜許知安的方法很像。

知道這事後,他後背直髮涼。

內心不停感謝兩個孩子對他的不離不棄。

深挖學生抑鬱根源,無一不與家庭環境和家庭教育有關,實在是令人深思和頭疼的事。

社會問題憑他一己之力,收效微乎其微。

但,他能好好愛自己孩子,哪怕他們已長大,愛也不會嫌晚。

許知安的事,他要好好為他想想。

他清楚自己的話對兩個孩子的份量,遇到大事,又總想盡全力為他們籌劃周全,自是更加慎重小心,不輕易開口。

看到許知安還在眼巴巴瞧著他,他輕笑道:

“小安,別急,容爸想想,你媽早上特意買了剛上市的本地小吊瓜,去給你姐夫和二姑父切個瓜吃。”

“噢,好。”

許知安去廚房了。

明銳知許誠做事謹慎,也不催他,和蘇建國有一句沒一句說閒話。

聊著聊著,蘇建國忍不住問他:

“侄女婿,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你奶奶的公司,你爸你姑不接手,這我清楚,他們是公職人員嘛,國家有規定,不能碰這個紅線。

可你不從政,又是明家謫親的孫子,人又這麼聰明能幹,四周公司這麼大一份家業,直接交給你守才對,幹嘛找這個找那個的?”

明銳笑道:“二姑父,對房地產,我提不起興趣,自己精力又有限,沒空管四周公司,只想專注做好自己喜歡的事。

我奶奶知我喜好,從不強求,就想到這個尋人代管公司的方法。”

聽完他的話,蘇建國忍住撇嘴的動作,輕應一聲“噢”後再沒說話。

稍後,許知安端來切好的瓜,他拿了一塊,心不在焉地吃著,有點食不知味。

這時,許誠也考慮好了,說出自己的意見。

“小安,爸覺得你能行。

你現在沒底氣很正常,因為你對公司管理一無所知。

對未知事物不因利動,仍保持敬畏,恰恰說明你不是冒進之人,心有底線,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正適合管理之職。”

明銳贊同點頭,“爸說的沒錯,小安,相信爸和我,還有奶奶的眼光,你能行。

我今天給你說這事,並不是要你馬上接總裁之位,以你現在的資歷確實不能服眾。

既然你對公司管理知之甚少,那就去學,以後除了在公司學習外,再報個管理類的進修班專門去學管理知識,慢慢會上手的。”

明銳話音一落,許知安就哀嚎起來:

“還要報班學習?

不要,你們還是饒了我吧,這種高大上的事,真不適合我。

我不要學習,姐夫,你是體會不到,學習對我們這種學渣的傷害有多大。

在學習面前,我們這種人卑微得就跟孫子一樣。

高職畢業的那天,我就對天發誓,以後,我再也不學習了。

再學習,勿寧死!

爸,這活我真幹不了。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

咦?我媽和我姐怎麼還不出來,我去看看咋回事?”

說完,他一溜煙跑了。

明銳啞然。

呃……

他萬萬沒想到,許知安會被學習嚇跑。

出師不利,只能再尋機會說了。

下午,觀雲墓地銷售部出了點事,許知安和蘇建國趕去處理。

許知安帶的那兩兄弟和顧客發生口角,哥哥不知為什麼,動手把顧客推倒了。

顧客報警了。

警察來後,把當事人都帶到派出所。

許知安是銷售部的負責人,凡是銷售部出的事,他都得第一時間站出來去處理。

去後瞭解到,哥哥推顧客,是因為這個顧客拿弟弟是啞巴這事開玩笑,引起哥哥不滿。

為護弟弟,他提醒顧客不要開這種玩笑,顧客沒當回事,仍肆無忌憚拿弟弟說事。

為此產生口角,衝動之下,哥哥這才動了手。

其實也不是大事,互諒互讓,各退一步,互相道個歉,也就解決了。

偏偏這顧客難纏,還知道兩兄弟底細,拒不接受哥哥道歉,更不同意給弟弟道歉,一個勁嚷著要派出所拘留哥哥。

那囂張的態度,恨得許知安、蘇建國牙癢癢,卻也只能忍。

兩兄弟因敲詐勒索共犯的事,經許知安諒解,被判處緩刑,再有一個月緩刑期限就過了。

要是在緩刑期間內再被公安拘留,有人再故意搞事,弄不好會撤銷緩刑,收監坐牢。

真要這樣,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權衡之下,為護哥哥周全,平息顧客怒氣,許知安拉下臉一直給這顧客說好話,答應給顧客選中的墓地給予五折優惠。

其中的差額,許知安用自己的錢補上了。

這事總算了解。

從派出所出來,天都黑了。

兩兄弟知道給許知安惹事了,出來後,一直低著頭,愧疚不語。

許知安沒說什麼,拍拍他倆的肩,領著他倆在就近飯館吃了晚飯,和蘇建國一起把他倆送回住處。

他倆住的地方,還是許知安給找的。

送完兩兄弟,蘇建國看他心情不好,兩人找了間燒烤店,邊擼串邊喝酒聊天。

酒過三巡,蘇建國的話匣子開啟。

“小安,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想當四周公司總裁。

你知道,這可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來的位置,你小子竟然說不要就不要了。

真是氣死我啦!

你不想當,我來當啊!

公司總裁有什麼難當的?

你們年輕人不是老說什麼,在風口上,豬都能飛起來。

你還沒弄明白嗎?

四周公司總裁那個位置,就是個大風口,豬坐在那,也能把公司管理好。

你怕什麼呀!

聽二姑父的,別犯傻,麻利答應你姐夫,好好當這個總裁。”

許知安也喝得微燻,聽完他的話,又擺手又搖頭:

“嗯……二姑父,你不懂,不當,太累。

坐到那個位置上,你就不能當豬,那麼多人的飯碗在你身上,責任重大,不能像豬一樣擺爛的,不能……”

蘇建國激動起來,一拍桌子,站起身,雙手插腰,嚷嚷道:

“不想當豬,那好好幹就是了!有什麼好怕的?!

你知不知道,一旦你坐上那個位置,以後你,還有你的後代,甚至我,你小叔,許家的其他人,都不用當豬了。

我們的命運從此就大變樣啦!

大變樣,你懂不懂?

你知不知道,有份厚實的家底對一個人有多重要?

你二姑父我就是吃了沒家底的虧。

沒家底,是一點風浪都扛不住啊。

你再看看你姐夫,正因為有明家這麼厚的家底,人家做事都是從喜好出發,錢都不在話下。

哪像我們,整天為幾兩碎銀低三下四。

你說你要是坐到四周公司總裁的位置,今天派出所這事,還用你親自處理嗎?

不能夠!

四周公司這麼大一份家業啊,你姐夫人家都看不上眼,說要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你說,這都是一群什麼人啊?什麼人啊?

人和人真不能比啊。

怪不得都說投胎是門技術活,人家命好,就生到這麼好的人家了。”

這些話,真是蘇建國掏心窩子的話。

他是吃夠家底差的苦頭了。

他的父輩沒給他留下什麼家底,一切都靠自己打拼,一點一滴攢起來。

苦了二三十年,好不容易有點家底,結果一朝回到解放前。

底子太差,起點太低,沒辦法,經不起風浪。

許知安還小,沒經過這些事,根本還沒意識到,家底的重要性。

不行,他今天一定要把他點醒,“小安,你知道周家是怎麼發家的嗎?”

許知安有點懵,“哪個周家?”

蘇建國嘖一下,“還能哪個周家?你姐夫的舅舅家,周峰,現任四周公司總裁,我們觀雲墓地銷售部,現在幹什麼,都得看人家臉色的那個周家。”

經他這麼一細說,許知安有點情緒,他對周家確實有看法。

自從他負責觀雲墓地銷售事宜後,周家人動不動到銷售部找茬,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

他有點想不通,觀雲墓地對四周公司來說,不是什麼大專案。

這個專案還是周蘭親自交給他的,周家人應該都知道,怎麼到現在又盯著這塊不放,好像他礙著他們什麼事似的。

接下來,蘇建國給他詳細講了周家的發家史。

周家的命運是從周蘭嫁進明家開始改變。

在此之前,周家也就是普通人家,沒什麼家底。

自從馮小愉指定周峰坐上四周公司老總的位置之後,他利用職務之便,把周家有關的人都帶進房地產相關行業。

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周家人把這玩得通通的。

藉著周峰,周家名下成立了好幾家建築公司。

四周公司的工程都交給這些公司承建。

有了建築公司還不行,後來又成立配套的建材銷售公司、建築工程裝置租賃公司,工程諮詢造價公司等等。

可以說,周家成立的公司涵蓋建設工程的方方面面,成一條龍賺錢模式。

這些公司根本不愁業務。

有周峰在,業務資源都是壟斷的。

別的公司根本插不進去手。

其他公司或包工頭都是從周家口中再分得一點羹。

蘇建國這種小包工頭,就是喝點湯的份。

明家人對此是知情的,也是有意扶持周家,只要不做違法之事,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這才造就了現在的周家。

這三十年裡,周家已積累起厚實家底,在衛城富人圈裡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要是沒馮小愉給的機會,周家哪可能在這三十年裡發展這麼快?

現在,這個機會輪到許知安頭上了,這傻小子,竟然還說不要不要。

許知安還是第一次聽到周家的些事,著實震驚不小。

原來,還可以這麼操作。

他算是聽懂蘇建國的意思了。

也就是說,他要是坐上四周公司總裁之位,利用他這個便利資源,許家這邊的人,也可以像周家一樣,成立類似公司,發家致富。

這聽起來也太……

他不知該怎麼形容。

總之,心裡有點不舒服。

蘇建國還想勸他什麼,他有點不想聽,站起身,揮揮手,說:

“二姑父,我有點累了,先回家啦。你打個車回去啊,記住,喝醉不開車,開車不喝酒,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蘇建國有點哭笑不得,“我知道,不用你小子教,你也注意安全。小安,我說的話,你可要好好想想,千萬別犯傻。”

上了計程車,冷風一吹,許知安的腦子徹底清醒。

一路上,他都在想蘇建國的話。

連著幾天,他都悶悶不樂。

許誠看他情緒不對,特意找了個機會,和他好好談了談。

“小安,你實話告訴爸,除了你說的不想學習的原因外,你到底還在顧慮什麼?”

許知安憋了好幾天了,經許誠這麼一問,都一股腦地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