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隱藏在牆上黑暗處的女子喊了一聲:“紅綃,快走!”

只見一條細長的鎖鏈徑直地朝那個被叫做紅綃的黑衣女子身前飛來。

紅綃伸手一把握住鎖鏈,扭頭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蕭宇,並將鎖鏈擲給了他。

蕭宇接過鎖鏈,一臉茫然。

“你先走!”紅綃說道。

蕭宇正想客氣兩句的時候,就見紅綃仰頭喊道:

“媱琴,讓小王爺先走!”

牆上女子爽快地答應。

“知道了!”

鎖鏈猛然收緊,就像一條遊蛇一般緊緊地纏住蕭宇的手腕,一股大得出奇的勁力將他順勢往牆上帶去,就像有人在上面拉了他一把一樣,他踩著牆體很容易就到了牆頭。

站在這裡,扭頭回望,蕭宇才看清了周圍的形勢。

三面都有火光,不下百人正在往他們這邊跑來。

蕭宇一陣心驚,若這些人都是如先前那幾個大漢那般的高手,那他們真的是插翅難飛了。

想到這裡,紅綃也已經上了牆頭。

蕭宇仍舊有些茫然,卻見到媱琴正望著他,那雙露在遮面黑巾外的明亮眼眸彎成了一對月牙。

“小王爺,許久不見。”媱琴打招呼道。

蕭宇訕訕地笑了笑,心中卻在嘀咕:

今晚是怎麼了,跟自己進來的原本是兩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如今怎麼變成了兩個體態婀娜的女子了?

蕭宇左看看紅綃,右看看媱琴,她們都穿著黑色的夜行衣,一個眼神略微冰冷,一個眼神熱情似火。

“我可認識你們?”

蕭宇說出了這麼一句不合時宜的話。

媱琴發出了嬌羞的一笑,紅綃冷冷白了兩人一眼。

“出去再說!”

兩個女子一左一右挽著蕭宇的胳膊,從那一丈多高的院牆上跳了下去,隱沒在了牆體另一端的黑暗之中。

眼前又是一條窄巷,蕭宇尚未適應眼前的黑暗,已經被兩個女子拉著往前面跑。

前面不停有岔道出現,稍有火光,他們便拐彎逃跑。

耳邊依舊充斥著男人粗魯的叫罵和鑼鼓催命般的敲擊。

三人跑著跑著似乎就沒有了方向感,只覺得眼前這條黑暗的窄巷格外悠長。

蕭宇跑得氣喘吁吁,他聽到耳邊的叫罵和鑼鼓的響聲離他們越來越遠。

或許他們暫時擺脫了追兵,但不知現在往哪裡跑。

兩名女子已經鬆開了手,任由蕭宇在後面跟著。

蕭宇說道:“你們慢點兒跑,保持體力,我們暫時安全了。”

“還未安全。”那似乎是紅綃的聲音。

“小王爺,再堅持一會兒,很快咱們就能出去了。”這說話的是媱琴。

“你們......你們對這裡熟悉嗎?知道出路?我還有兩個夥伴在這裡,我和他們走散了!”

“小王爺放心,只管跟著我們便是。”媱琴寬慰道。

蕭宇哦了一聲。

在前面帶路的兩個女子便再沒與他說話,她們也並非並非一直默不作聲,逃跑之餘她們也在小聲地交換著情報。

“你那邊怎麼樣了?可有斬獲。”紅綃問。

“比預想的發現要大。”

“怎麼了?”

“若非爬到高處,還不知道這宅院中還有一些隱蔽的院落存在,有些暗門是嵌在院牆上的,時間緊急,也沒能一一破解,但我和另外兩個姊妹越牆進去看過了,二十餘間房間,都堆滿了各類兵器和各類甲冑。”

“這裡不是武庫?為何會有這些東西?”

媱琴輕輕笑了笑:“紅綃,若有人隱藏如此多的兵刃鎧甲,再瞭解宅院主人的身份,你還猜不透準備如此多的違禁之物是想幹什麼?”

跟在後面的蕭宇心裡一咯噔,一想到宅院主人很有可能是朱異,他的心中猛然萌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難道朱異想造反嗎?

朱異本就是領軍將軍,統御京城衛戍部隊,他想殺皇帝自立,易如反掌。

但另外一點讓蕭宇感到後怕。

那就是朱異一直都在討好自己,難道他想廢掉蕭玉衡,立自己為帝?

蕭宇想到這裡心中如有五雷轟頂。

正想到這裡之時,走在前面的兩個女子似乎又在說著其他的話題。

“後來還發現了後面有個監牢,裡面也羈押著一批人。”

“方才我那邊也是一樣,看上去都是一些咱們的百姓,淨是些老弱婦孺,我周圍大略看過,那些豺狼真該下地獄,他們姦淫婦女,殘害老人孩童,我在路上殺了幾個,那些被姦淫的女子我是無法保護,讓她們自殺了。”

“她們照做了?”

“嗯,與其生不如死,不如死了算了。”紅綃嘆了口氣,“有一個女子不敢自己動手,我便送了她一程。”

媱琴聽後嘆了口氣。

“你那邊也是如此嗎?”

“不是。那邊關著的都是精壯的男子,只是被關在牢內,倒沒有見到有用刑過的痕跡。看那些男子的穿著和說話,不像是南人,倒像是咱北朝的兵士。我原本想要找一個問問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結果還是被阿孃阻止了。”

“若是我的話,也不敢隨便與陌生人接觸,打草驚蛇那還好說,若是有人在這裡暗設的陷阱,那便糟糕了。”

兩名女子在前面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似乎已經將蕭宇忘到了九霄雲外。

她們說得斷斷續續,蕭宇聽得心中疑竇叢生。

他突然站住了。

兩名女子發覺後也不禁回頭望去。

“小王爺,為何不走了?”

“那不是來時的路,你們要帶我到哪裡去?”

兩名女子互相望了一眼彼此,又都望向了蕭宇。

“自然是出去了。”媱琴說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到現在也不告訴我,但我聽你們剛才說咱們北朝?你讓我一個南朝的小王爺,跟你們這兩個北朝的諜子走,到底有何圖謀,我的兩個夥伴在哪兒,你們把他們怎麼了!”

蕭宇說著便往回退了幾步,與這兩個女子保持了一段距離。

“真是不識好人心。”紅綃冷冷說道,“原本我等打算把小王爺送出這虎狼之地,便各走各的,卻沒想到小王爺突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懷疑起我們別有用心了。”

媱琴似乎更善解人意,她說道:“紅綃,莫要如此與小王爺說話,之前就該把話跟小王爺說明了。”

“之前一直都在躲避那些豺狼的追殺,哪有時間跟他講那麼多。小王爺知道我等不曾害他便是了,要想害他,那日在畫舫之上,趁他睡著了,早將他沉河了,何必如今日一般,又是暗自保護,又是出手相助,最後還讓人覺得我等要害他?世間哪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

顯然紅綃被蕭宇氣到了,她的胸廓上下起伏著,瞪著一雙杏眼望著蕭宇不再吭聲。

媱琴道:“小王爺是太后的恩人,小王爺知道我等的身份又如何?”

“你們是......你們是春香畫舫上的歌姬!”

“媱琴深通音律,也懂歌舞,我只是個撐船的。”紅綃冷冷說道。

“是你!”

蕭宇驚呼一聲,那位一身紅衣,為他撐船的女子形象再次浮現在他的眼前,只是他無論如何都沒法將那英姿颯爽的紅衣女子與眼前這個身著夜行衣的人聯絡到一起。

紅綃抱著胳膊,又白了蕭宇一眼。

“現在想起我來了,早知今日,那日趁你睡著的功夫就該把你扔進河裡喂王八。”

聽到紅綃如此說道,蕭宇心頭的陰雲就在此時漸漸地散去了。

“阿姊原本一身紅妝,今日這身夜行衣,再捂住口面,我便真的認不出來了。”

紅綃依舊不依不饒。

“那我怎知道你是小王爺的。”

媱琴這時打著圓場。

“好了,紅綃,此時還不是說這種話的事情,小王爺已經服軟了,你何必繼續計較呢?”

“我都那樣了,他卻一點都記不得我。”

紅綃越說越生氣,媱琴趕緊拉了拉她的胳膊。

“紅綃,別忘了太后臨行前的囑託。”

紅綃深吸了一口氣,眼中似有晶瑩淚滴。

蕭宇感到不解,他不明白紅綃為什麼會對自己如此生氣。

明明兩個人在遇到媱琴之前還好好的,剛剛自己有如此懷疑那也是情理之中的,就是讓人想不明白紅綃為什麼會生這麼大的氣,就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一樣。

唉,女人心海底針呀!

就在這時,只見紅綃用袖口在眼眶上抹了一下,轉頭連一句話都不說就走了。

“唉,紅綃!”媱琴叫道。

紅綃丟下一句:“人家不稀罕咱們,咱們何苦如此舔著臉,各走各的便是!”

媱琴轉頭看了一眼蕭宇,眼露幽怨,便轉身去追紅綃了。

這時,就只剩蕭宇在原地默默地站著。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去追紅綃和媱琴,但他能的夠很清楚地感覺到,春香畫舫對他沒有任何惡意。

堂堂男子漢,對女孩子道聲歉又能怎麼樣?

想到這裡他就要去追兩個女子。

就在這時,他感到眼前越來越亮,亮到他都能看到前方窄路中間的紅綃和媱琴。

她們正站在那裡回望,像是在等自己,又像是在看她們身後的情況。

蕭宇忍不住也扭過頭去,只見遠處的房舍間同時出現了幾個著火點,紅色的火焰衝上天空,將周圍全數照亮。

原本宅院裡到處在喊“抓賊人”,此時變成了“著火了,快去救火!”

蕭宇走向了紅綃和媱琴,他摘下了蒙在口鼻間的黑巾,衝著兩位女子笑了笑。

兩個女子也摘下了臉上的黑巾,露出了兩張清麗的面容。

蕭宇望向了紅綃,女子起先仍繃著臉,但見蕭宇衝著他搖手打招呼,那臉上立馬就繃不住了,她也在笑,笑得很好看,只是眼眸中似乎有淚光閃耀。

這時,媱琴走到蕭宇跟前,衝他笑了笑。

“小王爺,請跟我等走吧!”

“嗯嗯。”蕭宇點點頭,“那些火光是什麼?”

“撤退的訊號。”

“媱琴,今晚我們在這裡相遇是巧合嗎?”

“出去之後,小王爺自可去問阿孃!”

“阿孃……”

“小王爺,前方右拐便是一堵高牆,有人在那裡等候,我們只需翻牆出去便可,阿孃在外面等著我們。”

蕭宇點點頭,再看向紅綃。

紅綃那雙杏眼眨了眨,剛想說話,眼睛卻突然瞥向了前方,她趕忙將黑巾重新圍上。

蕭宇和媱琴也趕忙將黑巾圍上,上前兩步與紅綃並肩而立。

只見前方的拐角處突然跑來二三十名壯漢,統一黑色勁裝,腰胯統一制式的環首刀。

他們排列齊整,動作劃一如行軍佈陣,渾身上下散發著行伍之人的莊嚴與肅殺。

他們與後院那些心狠手辣的護院看上去完全不同。

陣列最前面的大漢喊道:“賊人,方才武器,束手就擒!饒爾等不死!”

“你休想,你以為就憑你們這些阿貓阿狗,女郎我便逃不出去了嗎?”媱琴說著,袖口再次放下兩條鎖鏈。

“弩弓準備……”

對面前排幾人防守,後面十餘名壯漢動作整齊如一人,一時間十餘把小型手弩對準了三人。

“若不束手就擒,便將你等射死!”為首壯漢喊道。

是他們!

蕭宇心中大概有了數,正是上前,卻被紅綃和媱琴擋在了後面。

紅綃輕聲說:“小王爺,一會兒我和媱琴擋住他們,你趁機逃跑!”

“沒錯。”

媱琴點點頭,眼神堅定,似是視死如歸。

蕭宇卻一下子將兩名女子推開,站到了他們的前面,大聲問道:“前面的可是陷陣營的兄弟?”

對面為首壯漢答道:“你是何人?”

“江夏王世子。”

對面眾人眼前都是一愣,原本指向蕭宇的弓弩都在不經意間偏向了別的方向。

為首的壯漢見手下們有所鬆動,立馬喊道:“弓弩不可移位,小心賊人使詐!”

他又衝著蕭宇喊道:“江夏王世子金尊玉貴,如何會做賊人出現在這裡,你等想要誑誰呢?”

“王忠,你可見過江夏王爺?”蕭宇突然問道。

對方稍稍一愣:“你......你是如何知道我是王忠?”

蕭宇並不回答,他上前走了兩步。

只見那些弓弩立馬端了起來,十幾只箭簇對準了蕭宇的胸膛。

蕭宇心中害怕,但他必須裝得泰然自若,他問道:“王忠,你可見過江夏王爺。”

“見過,當年攻打彭城,末將就站在江夏王爺坐騎旁邊,那時候末將還是一個大頭兵。”

每每說到這裡,王忠心中都是感到無盡自豪,他眼中驕傲之姿無以言表。

“那你還記得江夏王爺是何模樣。”

“自然記得,王爺雄姿則能忘記。”

“那你看我像誰?”

蕭宇突然就把遮住口鼻的黑巾摘下,又向前走了幾步。

王忠見蕭宇模樣姿態居然與十幾年前叱吒風雲的江夏王爺蕭子潛居然有八九分的相似,這不是小王爺,那誰是小王爺。

想到這裡,王忠居然失聲叫道:“王爺......”

王忠的膝蓋就像不聽使喚一般,一下子撲通跪下。

其他壯漢中有許多是江夏王爺身邊的老兵,見蕭宇如當年的蕭子潛一般生龍活虎,似乎又一下子回到了當年,一個個淚眼婆娑,也都紛紛跪下。

新兵見老兵跪,自然也跟著跪下。

蕭宇回頭對身後的兩個女子使了個眼色,讓她們跟在自己身後。

但蕭宇走到王忠身前時,他突然停下了步子。

“王將軍,你認我這個小王爺,我很欣慰,善惡就在一念,咱江夏王爺身邊的老兵不做助紂為虐的事情。”

王忠前額貼地,久久沒有抬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