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離開了廷尉署大牢,在上百名士兵與護衛的簇擁下,向著朦朧的夜色深處前行。

像來時一樣,蕭宇被鎖在囚牢裡,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身子的不停搖晃才讓他覺得自己還有肉體,而不是隻有一團意識。

在這種搖晃中,他漸漸覺得疲倦,原本尚在的那抹意識也漸漸變得模糊,最後也融入到了那無盡的黑暗之中,他又睡著了。

他不知道的是,這支由百餘名禁軍與大內護衛守備的車隊正在往臺城方向前進。

他更不知道的是,在這支人馬必經的一條長街上,兩側高大樓房建築的屋頂上正埋伏著近百名黑衣夜行人。

達奚武便在這其中,他正趴在一處重簷歇山式的屋頂上向下窺伺。

見到屋簷下的長街上,百餘名禁衛軍和大內侍衛列陣而行,將囚車護在中央,達奚武不禁心生懼意。

如果在這時候搶人,那風險太過巨大了。

他根本不能保證自己和身旁的弟兄全身而退,他們中每一個人的被殺或者被擒都會是北朝的一大損失。

而昨晚那場失敗的行動,他已經失去了寶貴的四十二名弟兄。

他原本想透過今晚的行動搶下蕭宇,強迫他去北朝都城洛陽,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算是將功補過,讓胡太后與清河王爺來幫自己堵住悠悠朝臣之口。

這時,一個輕盈的身姿悄悄移動到了他的身旁。

達奚武一轉頭,就見那雙清麗的杏眼正焦急地望著他,那是紅綃。

“阿武,什麼時候動手,再不動手就沒機會了。”

那雙焦急的目光讓達奚武心中醋意大發,也讓他越發地嫉恨起了蕭宇。

他甚至覺得如果蕭宇現在就死在紅綃面前,看到紅綃傷心落淚的模樣,他的心裡一定會有一種變態的爽感。

但這僅僅是他的心中所想,理性告訴他活蕭宇比死蕭宇對他的用處要大。

但他必須要讓心裡痛快一些,於是便冷嘲熱諷道:“你以為我不想救人嗎?下面如此多了禁軍和大內侍衛,讓我怎麼去救!為了你的南朝小情人,我就要拿我所有兄弟的命去拼嗎?”

紅綃的眼裡已經沒有別人,對於達奚武的數落,她也沒有太多的感覺。

“你不去救,是吧!”

“我是想救,能救得回來嗎?若不想救,我答應你出來這一趟做什麼呢?”達奚武一臉苦口婆心,“我真不知道那個小王爺是如何讓你中了邪的,把自己兄弟姊妹的生死都置於不顧,卻一心想著他?”

紅綃似乎對達奚武的話充耳不聞,只是幽幽地說:“他若活不了,我便也不想活了。”

達奚武大怒:“你中了什麼邪,你是北朝的諜者,春香畫舫的人。”

紅綃搖搖頭:“不知為什麼,我每日都想著他,他若真的不在了,我活著每一天都是痛苦,還會不停地想他,那還不如先於他去死,為他而死我也心甘情願。”

達奚武自認是情場高手,他自認為自己很瞭解女子,但他不明白紅綃腦子裡到底裝的是什麼,只是被那個男人睡過一次,便就要從一而終了嗎?

早知如此,達奚武真後悔沒有早日霸王硬上弓。

“我去救他!”

紅綃突然起身,他那健美修長的身姿立於月光之下。

達奚武看得有些目眩,一回過神來,紅綃已經自重簷上跳下,紮在了禁軍中央。

“有刺客!”

宦官尖厲的叫聲刺破了天空,受驚的馬兒不停地嘶鳴。

達奚武想大罵紅綃,但見小樓下方的禁軍亂作一團,便一咬牙:“兄弟們,殺死這些島夷,為殉難的弟兄們報仇!”

眾多北朝諜者紛紛暴起,跳到街上與禁軍廝殺到了一起。

馬車上,蕭宇被突如其來的喊殺聲吵醒,他一時搞不清情況,但他還記得那個假冒“鄭邵叔”之人告誡過他,今晚有人要殺他,他必死無疑。

難道外面便是那些殺手嗎?他們到底是何人指使,為何而來?他一概不知。

驚慌中他聽到周內官大喊道:“保護江夏王世子!”

單單這一句話,蕭宇就能判斷皇帝暫時沒想殺自己,而那些莫名其妙的殺手到底從何而來?

是朱異還是那個素未謀面的梅蟲兒想要殺自己?

正想到這裡,蕭宇突然感覺耳邊一涼,黑暗中有什麼東西擦著耳朵而過。

緊接著就聽“譁”的一聲,厚重的幔布被撕開了一條長長的裂口,月光順著裂口傾斜進來,也讓蕭宇看清了外面的情況。

到處都在廝殺,那種場面混亂不已,不停有人倒下,在夜空下呻吟哀嚎。

“來人,保護好小王爺,快啊!”

周內官聲嘶力竭地喊道,他驅騎守在囚車一旁,像個盡忠職守的將軍,厲聲指揮著那些禁軍和侍衛。

很快,一道人牆已經包圍了囚車,如林長槍指向外圍,將蕭宇保護在中間。

蕭宇稍稍感到心安,再看那些“刺殺”之人,他們中的大多數武藝平庸,充當嘍囉的作用,似乎也並不賣力。

只有幾個武藝高強些的正在努力撕開口子,要殺到囚車跟前。

同時,蕭宇發現他們中竟然有人使用一種並非中原武器樣式的寬韌彎刀。

蕭宇的思緒更亂,他越發猜想不到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直到一柄細劍一瞬間掃倒兩名禁軍士兵,蕭宇才恍然明白對方是誰了。

他有些焦急,看到紅綃的身姿在槍林中翻轉躲閃,他就無比的揪心。

這時,有幾個人突到了紅綃跟前,為她減輕了不少壓力。

她縱身一躍,直接跳到馬車上面,掀翻外面的布幔,低頭確定車裡就是蕭宇,就要用劍去砍牢籠的鐵門。

蕭宇原本是盤腿坐在囚車裡面的,這時他站了起來,腦袋頂到了鐵籠的上面。

紅綃用劍砍了兩下,金石相碰,火花四濺,她見蕭宇站了起來,沒有離他,繼續用劍砍門。

蕭宇有些著急,他並非是為自己,而是為了紅綃。

禁衛軍已經從之前的混亂中鎮定了下來,很快他們便佔了優勢,幾柄長槍齊齊向著紅綃刺去,有一槍差點兒刺中他的小腹。

“你們來幹什麼?”蕭宇沉聲問道。

紅綃手上動作不停,繼續砸門:“來救你!”

“你們這是在害我,別做無謂的犧牲,趕緊讓你的人離開。”

紅綃瞪了蕭宇一眼,眼中似有慍怒。

“你不知道皇帝要殺你?”

“他殺不了我,不放心,但你們真要救我,我就必死無疑了。”

幾桿長槍又向紅綃刺來,她翻轉著身軀,巧妙躲開。

“你們南朝人真讓人看不懂。”

“看不懂就聽,快走!”

紅綃仍然不走,倔強地在鐵籠上方與禁衛軍周旋,鎖門已經被她砸開大半,但現在她已經沒法向門邊靠近了。

而那些前來“刺殺”的黑衣人也漸漸失去了優勢,稍有受傷便轉身就逃,好在禁衛軍和大內侍衛分得清輕重,也不去追趕,護住牢籠裡的囚犯才是他們的職責。

這樣無形中增加了紅綃這邊的壓力。

突然一個男子殺開了一條血路,也跳上了囚車,來到了紅綃跟前,他惡狠狠地瞪了蕭宇一眼。

蕭宇認出那人是達奚武。

他拉扯著紅綃的手臂:“快走,再不走你就真要在這裡陪葬了。”

紅綃卻來了勁兒,女人不顧一切的那個勁頭還真是讓男人頭疼。

這時只聽周內官大喊一聲:“他們是匪首,抓回去好好拷問!”

蕭宇這下真的急了,眼前的場面混亂,聲音嘈雜,他藉著夜色才敢小聲與紅綃交談。

“紅綃,我留下來自有辦法脫身,你得相信我,你們再這樣下去,反而不好辦了,害了我也害了你們自己。”

紅綃稍稍一愣,她沒有說話,心中的那份執念應當略有鬆動。

蕭宇又看了眼同樣黑衣的男子,沉聲道:“達奚武,帶她走!”

“著不用你說!”達奚武冷冷道。

他扯著紅綃一個縱身,就衝出了槍林,這次紅綃幾乎再沒什麼反抗,只是回頭不捨地望著蕭宇。

達奚武心中壓抑著怒火,臨到最後,他猛然回身,將一樣東西打向蕭宇的面門。

蕭宇趕忙躲開,才見那是一枚飛刀,不禁心驚不已。

再一看兩人,他們的身軀已經沒入到了遠處的夜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