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永寧長公主離開後的第二天。

“豬王府”的那張極具侮辱性的牌匾終於被人取了下來。

而高公公再次帶來了皇上的聖旨,和一面寫著“江夏王府”四個蒼勁有力鎏金大字的牌匾。

居住在京城裡的人們終於都鬆了口氣。

籠罩在大齊帝國京都建康城上空整整三年零三個月的陰霾開始漸漸散去,萬丈光芒已經迫不及待地透過厚重的雲層撫照在這座千年古都之上。

政治氛圍的鬆解讓那些擁有敏銳政治嗅覺的達官貴人們也嗅到了不同以往的政治味道,他們都開始把注意力聚焦在了這座位於京城東郊清溪老街深處的王府裡。

拜帖如雪花般飄飛而至,但那道朱漆大門始終緊閉不開。

看著想要前來拜訪的達官貴人越來越多,那一箱箱裝滿珍貴禮品的厚重木箱幾乎佔據了府門前的整條老街,附近的街坊鄰居有些看不明白了。

他們站在街口指指點點,都說這位新貴小王爺是個傻子,果然傻得夠可以了。這些權貴平日裡就是跳上天都夠不到,而現在送上門來卻拒之不見。

與外面的熱鬧喧譁不同,王府深處的東廂閣書房裡,蕭宇恰好將一本名為《秦書》的古卷翻完最後一頁。

他眉頭緊皺,幾天下來,他讀過的那些文史經卷不但沒有讓他理清歷史的來龍去脈,卻讓他感到無比混沌。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努力去消化這書中的東西與他過往所瞭解的歷史事件之間的差異。

“這果然是一個平行世界嗎?”蕭宇喃喃自語道。

作為一個曾經的歷史愛好者,他甚至認為桌前擺放的那一堆史料都是胡編亂造,他曾經為此焦躁過,但細心一品,他似乎又有一種不一樣的感觸。

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似乎一些與他了解的史料不相符的事件,總是在某個合理的契機點又回到了歷史的正途,就像秦漢、魏晉三國都是存在,但某些歷史細節與人物關係和他所瞭解的大相徑庭。

似乎有些已經刻板烙印在他腦海裡的東西,突然有一天就被人證實那都是偽科學……

想到這裡蕭宇直接趴在了几案上感嘆道:

“真是讓人頭疼……”

“怎麼頭疼了?小王爺?”

隨著悅耳的聲音,晴雪端著點心果盤從外面走了進來。

這些時日裡,在蕭宇的要求下,晴雪似乎越發地“不守規矩”起來,但這也僅限於沒有外人的情況下。

晴雪放下東西,打量起了一臉困頓的蕭宇來。

“小王爺要是覺得讀書枯燥,大可不用在這裡受這份罪,別家的門閥公子就是不讀書也不愁有個好前程,更何況小王爺還是金枝玉葉,將來必定是出將入相,做個封疆大吏。看小王爺如此辛苦,不然讓奴婢陪您去後花園走走,回來再求上進?”

看晴雪憋著笑,蕭宇搖搖頭。

“你又在打趣我了不是?”

“奴婢可不敢。”晴雪抿了抿嘴,她隨後說道,“往日也見過駙馬讀書,也不似小王爺這般用功,更不似小王爺這般眉頭緊鎖,既然小王爺不喜歡,又何必自找……自找無趣?”

“我不是不喜歡,只是……不對……都不對,一些歷史契合點跟我記憶裡的完全不一樣,想把時間線索理順真難,真是頭疼!”

這時候不停搖頭的蕭宇倒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晴雪抿了抿嘴,似笑卻又沒有笑。

這位既不鬥雞走狗也不流連聲色犬馬的少主人不禁又讓這位少女感到好奇與困惑,尤其是他嘴裡總是有意無意地蹦出一些奇怪的詞句。

她看了眼案几,隨手拿起了那部名為《秦書》的古卷。

曾幾何時,家族破敗前,她家裡的藏書閣裡也有過這麼一部手抄古籍,阿父經史子集無一不通,也曾將古卷裡的史料編成故事講與她和兄妹們聽,只是……一晃又是那麼多年過去了……

再看書頁中駙馬潘鐸多處的批註,也不禁讓她想起了阿父在書頁間疾筆的場景。

她翻看著書頁,漸漸出了神,直到蕭宇一遍遍地輕喚著她的名字才又把她拉回到了現實。

“晴雪,你剛才怎麼了?”

“怎麼了……沒……沒什麼,就是有點出神了罷了。”

望著晴雪有些躲閃的目光,蕭宇問道:

“這本《秦書》你讀過嗎?”

“沒……奴婢只是個粗鄙的下人,又是個丫頭,哪能……哪能讀這先賢之書呢?奴婢《女經》都不曾讀過呢……”

蕭宇欲言又止,他看得出晴雪明明是識字的,她剛才朱唇輕咬,翻頁的動作,明明就是在讀著書中的內容。

但回頭一想,永寧公主身旁的侍女自也不是一般來歷,會些識文斷字自然也不在話下。

“這本書裡的內容在我看來基本都是瞎編亂造。”蕭宇瞥了眼晴雪。

“瞎編亂造?這不可能!”晴雪眼睛瞪得奇圓,“小王爺,奴婢雖然沒讀過什麼書,但在長公主身邊也耳濡目染了一些,這部《秦書》乃是前漢一位大儒嘔血之作,怎是瞎編亂造?”

蕭宇看晴雪言語認真,一向恭順的她似乎在那一刻就要孤注一擲地與自己爭辯一番,但她倔強的表情很快又被溫潤順從取代了,臉上也有了淡淡的紅潤。

“奴婢……奴婢是不是頂撞小王爺了……”

“晴雪,我只聽說過《史記》《左傳》《戰國策》什麼的,什麼時候出了這麼一部《秦書》,秦書就秦書吧!秦滅六國三世而亡,我都讀到第六世了,怎麼還沒亡國,眼看著秦朝還在往北和往西擴張著領土呢,這作者真是……真是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晴雪面露不解,她沉吟片刻便說:“小王爺,恕奴婢愚鈍。奴婢過去在長公主府時,也遇到過駙馬和當代名士談古論今,秦統一六國後歷經七世,一百又十年國運,後被劉氏外戚篡權才丟了社稷,而後才有的大漢朝……這個……這個奴婢都知道。”

“真的是這樣嗎?”蕭宇瞪大了眼睛。

“奴婢說錯了什麼了嗎?”晴雪見到蕭宇反應有些誇張,她試探著問道。

“一切都不一樣,看來真的是平行世界了……”蕭宇站起身不安地在書房裡踱起了步來。

“小王爺,奴婢不懂您在說什麼,但是大家都這麼說,家父當年也是這麼講給我聽的,還有到公主府上和駙馬高談闊論的那些賓客,他們也是這麼講的……或許……或許是他們學識淺薄,給記錯了。”晴雪講到最後已經是在小聲嘀咕了。

“不用安慰我了,晴雪,你知道的,他們沒錯。”

蕭宇靠到了窗邊,他閉上了眼睛思考著。

看來在這個平行世界裡,過往的歷史已經因為某些細節上的偏差而發生了改變,趙高擅權居然被李斯擺了一刀,大澤鄉起義沒有發生……項羽做了章邯的部將,在長城以北任意馳騁,為大秦開疆拓土,而劉邦在史冊中根本查無此人,而他的後代卻以外戚的身份篡奪了帝位。

再往後的歷史似乎又是如此,時而不同時而重疊,讓人無所適從。

看來自己過往的那些歷史知識在這個朝代裡也許是發揮不了太大的作用了。

“現在是哪一年?”蕭宇若有所思地問道。

“永豐三年啊!”

“公元多少年?”

“奴婢……奴婢不知啊?”

蕭宇覺得晴雪看自己的眼神雖然不像是看傻子,但看個精神病人也應該差不了多少了吧!

但是這個永豐三年又該是公元多少年呢?

“知道了,晴雪。你休息吧!我自己想想!”蕭宇說著又開始踱起了步子。

十歲前的記憶多少還是有點兒作用,他依稀記得那時候父王專門為他請過一位博古通今的白髮長鬚老者做老師,那老者的名字叫劉伶。

他多少對自己講過一些關於前朝的事情典故,只怪自己年少貪玩兒並未認真去學。

現在想想書到用時果然方恨少啊!

他推算南齊取代劉宋立國也有四十年上下,但他對這段歷史瞭解的真是知之甚少。

或許穿越到秦漢,或者唐宋明清,他能多知道幾段歷史事件,多認識幾個歷史名人,而現在他只有兩眼一抹黑的命運。

對於隋唐前那紛亂複雜的亂世,他的腦海裡就全是漿糊了,他只依稀記得什麼北方几支遊牧民族因中原大亂便紛紛入侵,國與國之間打得一塌糊塗,倒是有位什麼王爺帶著一幫子北方士族門閥衣冠南渡,才有了現在這南北割據的雛形。

想到這裡,蕭宇感到自己頭疼得不行了,與其閉門造車,不如改日請個什麼大家之類的名士來府上給自己說道說道,不然自己真要落後於現在這個時代了。

“不看了,我要出去走走!”蕭宇起身活動了活動筋骨。

“小王爺,雖說冰雪化了,嫩芽也出來了,但外面寒氣還是重,穿好衣服,別再去做那……光著身子的事情了。”晴雪說著話便幫蕭宇穿上了一件紅色的大氅。

“那你說了可不算,我今天的十公里還沒跑呢。”

沒待晴雪反應過來,他便掀開布簾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才過了兩處長廊,他便差點兒和崔管事撞了個對面。

“小王爺!”崔管事拱手就拜,只是他的舉止比之前恭敬多了。

“有事?”

“外面還有世家大族不停地往王府裡送拜帖,還是一個不見嗎?”崔管事問。

“為什麼要見?”蕭宇反問道。

“這個……小人覺得小王爺還是見一見的好了,好些個高門世家都來了,還有不在朝堂的老相國……人都來了,總不能大老遠的還讓人在外面等著吧!”

“我又不認識他們,找個理由讓他們都回去吧!就說我心意領了吧!”蕭宇說著便要往外走。

“但是小王爺……咱們王府再怎麼說都是皇親國戚,即使你不願意與馮侍中、杜尚書這等中樞要員結識,但像王謝陸庾這等一等門閥的面子總不能給駁了吧?再說,有些公爵侯爺的雖然已遠離廟堂,但就是當今皇上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們。”

皇上看不上眼,會直接殺了他們吧!蕭宇如此想著但他嘴裡卻說:“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們會跟一個傻子一般計較嗎?”

“這個……?”崔管事眼神咕嚕嚕地轉個不停。

而就在這時,他眼睜睜地看著這位不按常理做事的小王爺脫起了衣服。

一邊脫還一邊扔到了他的身上,這寒冬臘月的,眼看蕭宇就只剩下那身貼身的短衫。

“哎呀!小王爺,您這是又鬧哪出啊!”

“跑步啊?今天還沒活動筋骨呢?今天不負重了,那個破竹筐揹著也不舒服,改天給我找個行軍袋好了,我要負重……先五十吧!”蕭宇說。

“啊?小人愚鈍,什麼是行軍袋啊?”崔管事問。

“自己想去吧!”蕭宇露出了狡黠的一笑。

崔管事思索了半晌卻見到蕭宇已經走出去了好遠,他邊追邊喊:“哎!我說小王爺,那些大人們該怎麼辦啊!都堵在外面那條街上是不是太不像話了吧!”

“就說小王爺瘋病又犯了,在後花園跑圈呢?無法見客。”蕭宇說。

“要是那些人不信,非要進來呢?”

“那就帶他們來後花園,看我跑圈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