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是懷著一種狂喜的心情往鳳鳴閣疾走而去的。

因為他走得太快,晴雪在後面根本就跟不上他。

“小王爺,你走慢一點兒,奴婢實在走不快了。”

蕭宇一臉興奮,像個小孩兒一樣,這會兒他只想著趕快去看劉世叔,已經顧不上後面的侍女了。

他回頭喊道:“你慢點兒走就行,我得先回去了。”

“哎,小王爺!”

這一路他走路帶風,在牆院間左右穿梭,這王府也真夠大的,有兩次差點兒撞到了迎面而來的下人,其中一次還是身強體壯的護院。

那護院正在巡院,正想大罵哪個沒長眼的,一見是小王爺就趕忙跪下。

蕭宇根本顧不得他,就直衝衝地走了,引來護院心有餘悸地側目。

大約又過了一炷香的功夫,蕭宇才終於回到了鳳鳴閣。

閣內燈火通明,小王爺穿堂過巷。

閣內伺候的下人們放下手裡的工作,紛紛行禮,他們餘光瞧著,卻不知道小王爺為何如此興奮。

只見他往後院走去,直衝衝地向著那個被明令禁止不許靠近的客房走去。

但沒有人敢問為什麼,下人們繼續自己手裡工作。

蕭宇推門而入,反手就將房門關上。

眼前一盞微弱的孤燈亮著,就見劉伯宣正披著一件黑色外袍坐在床榻上,石斛正坐在床邊為他端著湯藥。

兩人見蕭宇進來了,臉上都綻開了親熱的笑。

“小王爺,讓你擔心了,石斛都跟我說了。”

蕭宇心頭一陣酸楚,眼淚都流了出來,他三兩步就來到榻前,上前就將他的劉世叔緊緊抱住。

劉伯宣傷口尚未癒合,雖然周身疼痛,但他還是寬和地笑著,拍了拍蕭宇的後背,就像拍自己的孩子一樣。

“怎麼還哭了……”

“嗯嗯……那時候看到劉世叔傷得那麼重,我以為……”

劉伯宣嘆了口氣,片刻之後才說道:

“那麼多官兵圍著,原本我也以為自己插翅難飛,得交代在那鬥場裡了。後來多虧了我這位石斛兄弟,若不是他及時出手相救,恐怕我現在已經上了黃泉了。”

蕭宇使勁點點頭,恭敬起身,對著五短身材的年輕人恭恭敬敬道:

“石斛兄弟,劉世叔對我而言如同父兄,石斛兄弟救下我劉世叔,就相當於救了我父我兄,這份大恩,蕭宇沒齒難忘,江夏王府沒齒難忘,請受蕭宇一拜。”

說罷,蕭宇深躬行一大禮。

那邊石斛一臉惶恐,趕忙手忙腳亂地比劃一通,大意應該就是自己受不起這份大禮。

劉伯宣道:“石斛,小王爺是我自幼看大的,我孑然一身,小王爺在我心中便如至親骨肉,如若平日,我斷然不敢讓他如此大禮,但今日小王爺代我行禮,你一定要受下。”

聽劉伯宣如此說道,石斛雖然還是惶恐,但也只有憨笑著將大禮受了下來,但他趕忙又將蕭宇扶起。

隨後,石斛藉故出了房間,給世叔二人騰出了說話的空間。

蕭宇扶著劉伯宣的身子讓他重新躺好,自己則坐在床榻的一側和他說話。

蕭宇問了劉伯宣為什麼會被官兵追趕。

劉伯宣嘆了口氣,將自己一路追蹤那些北朝刺客至鬥場裡一直到自己被右衛軍圍攻的過程大致講了一遍。

“那些北朝的刺客都被人殺了?”蕭宇驚訝道。

“嗯,沒錯,同夏裡大火之後,一共有七名刺客生還,被永寧公主刺瞎眼睛的那個叫乞伏拔六孤,是隴西鮮卑人,他在逃跑後第二天就重傷不治身亡了。哎,那個用槊的男子果然厲害……”

蕭宇知道他說的是楊華,只是這些日子一直忙著春和坊的事情,忽略了永寧長公主府的訊息,也不知道現在楊華的傷勢怎麼樣了,應該可以下地了吧!

“小王爺,你說截殺他們的那些女子到底是什麼來歷?他們武藝都不弱,但也過於陰狠,想來他們最擅長的應當還是打探訊息和私底暗殺之類的事情,讓我最感不解的是,他們居然提到了你,知道你我之間的關係。”

蕭宇眼睛一直眯著:“她們和你交戰之時一直沒動殺心?”

“第一個殺手我不知道,她應該年紀很輕,但刺殺功底還是不錯的,她主要是輸在了經驗上,她出手沒有輕重,我看不出她的意圖,所以便傷了她。第二個則不同,她手法沒有那麼花裡胡哨,但每個動作目的性迷惑性都極強,應當是有過實戰經驗的殺手,起初我也是大意了,給她留下了那麼大的空當,那一次她真要殺我也不是不可能,但她最終放棄了,只是把同伴救走,小王爺,你可認識什麼女殺手之類的人物?可能猜到他們的身份?”

蕭宇思索了片刻,還是搖搖頭,說到女子的話,能與那些北朝刺客有牽連的唯有永寧長公主了。

想到這裡,他便說道:“永寧長公主對於自己遇刺之事一直諱莫如深,她不言不語,但不代表著她沒有安排,我在想這是不是她背後布的局?”

劉伯宣想了想:“此言有些道理,可以往這方向去想。小王爺,蕭玉婉那人深不可測,臭名在外,在家中,她是你的阿姊,對你有骨肉親情,但她在臺城,她會是何等樣子,謀劃些什麼,你可知道?”

“不曾知道。”

“作為阿姊,她可曾告誡於你,遠離這件是非之事?”

“說過。”

劉伯宣慨然一笑:“呵呵……阿姊就是阿姊,雖然她更是當今皇帝的親阿姊,但你們畢竟也有血緣關係,她能讓你遠離這件事情,那隻能說她心中有數,用不著你來操心,她便能把問題解決。想來如果那些女殺手是她安排的,那也說得過去了,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了結了?”蕭宇眼珠轉了轉:“劉世叔真是如此想的,還是藉此讓我安心?”

劉伯宣臉上笑容收斂了一些,“小王爺何意?”

“劉世叔,我們尚未知曉那些北朝殺手背後的元兇,這個節骨眼上那些殺手被殺了,我知道不排除長公主早有安排,但我還有別的懷疑……那就是有人要殺人滅口!想要掐滅線索……若是如此,那後面操控之人尚逍遙法外,這件事就算沒有結束,今日是北朝刺客,明日便是南朝刺客……”

“小王爺,你為何對此事如此上心?這件事本與你何干?”

蕭宇被如此一問,突然啞口無言了。

“這本是一場政治陰謀,你所想不過是保護蕭玉婉,那個在你看來和你尚有親情的阿姊吧!”

蕭宇默默地點點頭。

“小王爺,可知我追蹤那些殺手的目的為何,會如你那般只為你心中那份親情而不想其他嗎?”

蕭宇抬眼看向劉伯宣。

“我追查那事是為了我大齊朝的社稷,若我不問,也會有多方勢力力求抽絲剝繭,若是北朝陰謀,我劉伯宣就是拼上性命也要破壞那些北方索虜的計劃,但我發覺事實應當不是如此,這件事情背後或許有北朝的影子,但歸根結底,應當還是我南朝自身的內鬥!”

說到這裡劉伯宣嘆了口氣。

“小王爺,我生是漢人,死是漢鬼,若為了我大齊朝廷的內鬥,我去查下去,結果只會讓我等尚有忠魂之人失望,我不會再查這件事,也希望小王爺別再捲到裡面,沒什麼意思。”

蕭宇默默點點頭,回味著劉伯宣剛才說的話。

“小王爺今年年方十九了吧,刨去失去記憶那幾年,小王爺能有如此所為,王爺在宮中也該欣慰了吧!但相對於玩弄朝政那些人,小王爺一腔熱忱,容易被人蠱惑,做人棋子,那蕭玉婉尚不會如此,其他那些想方設法來接近你的人呢?他們必定有所圖謀,小王爺,心是熱的畢竟是好的,但眼睛必須要是冷的,冷眼去看,去觀察,去思考。”

“嗯,劉世叔。”

“再說到先前那件事上,那場醜陋的內鬥,居然讓小王爺如此熱衷,呵呵......真正清醒之人中必有永寧長公主蕭玉婉,他一聲不吭,但他的政治智慧肯定異於常人,這點,我早已觀察到了,她是何等隱忍之人,恐怕朝堂上崔慧景、韋睿、蕭穎達、鄧遠起、呂僧珍這班重臣都不如。小王爺,您何必為如此一個強勁之人擔憂呢?不過是杞人憂天罷了。”

蕭宇的目光在這時似乎發生了些許的變化,先前他想反駁劉伯宣,但現在卻只聽他分析局勢。

劉伯宣望著屋頂嘆了口氣:“這其中的水有多深,你可不知道,那晚為何右衛軍會突然出現,又開始大肆捕殺胡人呢?……你的阿姊在與某個人或者某個勢力博弈,對手是誰,她心裡清楚,她讓你遠離這件事是讓你及時抽身,免得被牽扯其中,越陷越深。我不喜歡她,但我可以看出,她對你是真心不錯,但憑這一點,我不會殺她。”

蕭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蕭玉婉,是個厲害的人物,就是北朝想要殺她,我也肯信,但這次並非如此。小王爺,沉得住氣的人,才往往是對弈中最後的勝利者。不要總把什麼都掛在臉上,把想做的事情放在明處。呵呵......我今晚是說多了,但這樣沒辦法,我是你劉世叔,我不對你說這些,誰會對你說呢?可惜王爺不在,若他在的話,假以時日,他會把你調教出一副火眼金睛的。王爺,那可是弄權的高手,呵呵……”

“但父王一直被關在宮中,好與不好還得看蕭玉衡的心情。”

“小王爺,莫小看了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他並非只是殘忍癲狂,他自身也有著讓人害怕的政治手段,與他比較,小王爺太嫩了。我說一點吧,小王爺與王爺一個在宮中,一個在宮外,而王爺其他子嗣全數流放,這種制衡你可看得清楚,皇帝留著王爺,關鍵時候還能用得了王爺。哎,總之原本我也小瞧了他,只將他姊弟看做是另一對劉子業和劉楚玉的翻版,但他們姊弟卻絕對得厲害……在荊襄時間久了,隨著蕭衍蕭刺史也處理過一些軍政要事,對一切也便明晰了,小王爺,安穩的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事不關己的渾水不要再淌了。”

“我知道了,劉世叔。”

“小王爺,我不知道自己直覺是否準確。”

“什麼直覺。”

“希望不會有那一天吧……”

劉伯宣說到最後,似乎沒有力氣了,雙眼微閉,又沉沉地睡了過去。

蕭宇在劉伯宣榻前坐了良久,也想了良久,他想了想自己這段時日的所為,不可不用荒唐來形容,但是非對錯,現在評論或許尚早,但今晚的交談,無異於讓他又有了成長。

片刻之後,他給劉伯宣蓋了蓋被子,緩步走到門前,他看到了劉伯宣那杆銀槍,不禁將槍拿了起來,仔細端詳。

在他的記憶裡,劉世叔槍法了得,但他卻極少在外遊歷拿槍,這把銀槍當年卻是經常寄放在王府,隨意放在父王的兵器架中。

正想要這裡,突然門開了,一道靚麗的身影在牆紙上閃過。

蕭宇慌亂之中忘了放槍,舉著長槍望著晴雪推門走了進來。

晴雪往裡看了一眼,輕聲問:“劉將軍呢?”

蕭宇也壓低了聲音:“又睡過去了,還需調理一段時日才好。”

蕭宇眨了眨眼,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晴雪與自己說話已經變得越發自然了,不再是奴婢長奴婢短的,那麼拘束了。

有時候越發像自己的小媳婦。

蕭宇還是喜歡這種感覺的,有種結婚前同居小情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純粹極了,讓蕭宇一直想好好呵護,但他又覺得有某種東西顯得是格外脆弱,便稍不留神便不再擁有。

少女總是含蓄而羞赧的,或許她心裡想要將自己的身子給小王爺。

但蕭宇也不會因為明知道她喜歡自己而行霸王上弓之事。

兩個人之間就如此隔著一層窗紙,卻無法逾越。

但一個守身如玉喜歡你的女孩子站在你的面前,你真的忍心把人性中的野獸一面發洩到她身上嗎?蕭宇不會。

但若是胡仙真呢?那位北朝的太后,媚骨天成,風情萬種,那蕭宇就不一定了,這種滿身風騷的女人就得靠下半身替自己拿主意了。

況且自己的第一次……

蕭宇想到這裡,臉一下子紅了。

晴雪眨著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自己:“小王爺,你怎麼了……臉那麼紅……你發燒嗎?不會是病了吧!”

晴雪說著就把她溫暖的小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探了探,又摸向了蕭宇的額頭。

手背光滑,如同暖玉一般,讓人覺得舒服。

“呀,小王爺,你真的在發熱!”

“沒......沒事,屋裡太熱了,我去外面涼快涼快!”

說著,蕭宇就往外走,不知道為什麼還順手拿走了劉伯宣的那杆銀槍。

“哎,小王爺!”

屋內的晴雪有些摸不著頭腦,但小王爺剛才額頭確實在發燙,但精神卻如往常一般的好。

她想去看看小王爺要幹什麼,但見屋裡只剩下劉伯宣,她便打消了之前的想法。

……

蕭宇走出房間,深吸了一口氣。

回頭看看,晴雪的倩影已經在窗紙上消失了。

眼前是一片昏暗的廊道,夜風穿堂而過,將他那有些不安分的心思給澆滅了大半。

最近似乎沒有精力過剩,但為什麼會有那種想法?

想想自己這輩子的年齡,那也難怪,一個十八九歲的大好青年,正是精蟲上腦的時候,那分泌出的荷爾蒙激素該往哪裡發洩去呢?

難怪十里秦淮河畔每晚燈紅酒綠,夜夜笙歌,正是為那些有錢又有精力的成功人士準備的發洩之所。

但蕭宇又覺得把錢用在那裡是不是虧了點兒,這年代沒有小電影幫著釋放別提多難受了。

正想到這裡,他突然看到廊道的那一側坐著一個孤單的身影。

矮壯的下肢離了地,在半空中晃呀晃的,如同個天真的孩童在嬉戲。

“石斛兄弟!”蕭宇喊道。

那孤單的身影抬起頭髮,發出了聲音,又自廊道的護欄上跳了下來,喜笑顏開地向他跑來。

嘴裡依舊“咿咿呀呀”的,像是說他要回去照顧劉伯宣之類的話。

“晴雪在那裡呢?”蕭宇說道,

對方點頭表示知道後,便直勾勾地盯著蕭宇手裡的那杆槍,似乎生怕這位小王爺一時興起,把槍給順走了。

蕭宇望了眼廊道外的那塊空地。

夜色如銀,將月光揮霍般地灑在了那裡。

“石斛兄弟,我有套槍法好多年不練了,你看我練槍唄,總之閒著也無事。”

想來石斛也是個武痴,他拍著手,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月光下,蕭宇深吸了一口氣,他將記憶中劉伯宣教他的槍法舞了出來,想來那時自己年幼,劉世叔也只是教他一些初級入門的槍法。

其中主要是以打根基為主的槍法十三式:抖、扣、扎、刺、挑、點、劈、崩、撥、推、攪、帶、橫。

這些槍法在夜深無人的時候,蕭宇經常練習,大都在記憶中尋找一些不得要領的法門,也自創了一些東西。

練得時間久了,舞起來一熟練,在外行人看來也就顯得好看了。

再加上穿越前那個摔壞腦子的舊主,真如被楊逍關在光明頂上的張無忌那般,吸收天地之精華,擁有了一身不錯的體魄。

那槍術運用起來,剛猛異常。

蕭宇正暗自得意,卻聽到石斛嗷嗷直叫,那意思是讓他趕快停下來。

蕭宇不解,但他卻覺得自己舞得挺好。

但石斛跑過來,一把將蕭宇手裡的銀槍搶了過去,顯然他很是不滿,拎著槍就往回走。

蕭宇感到不解,想要跟上去看看。

但石斛一回頭,又是“哇哇哇”的幾句,那是讓蕭宇站著別動的意思。

於是蕭宇就在空地上站了下來。

夜風拂過,他搓了搓胳膊,似乎還有些冷。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石斛又回來了。

這次他拎著一條燒火棍直接扔給了蕭宇。

蕭宇順手接了過來,一臉懷疑:“我就用這?”

話沒說完,就聽一聲劃空而過的“嗡”響。

石斛掄起手中銀槍就一下子砸到了蕭宇肩上。

蕭宇吃痛,半跪在地上,嘴裡“哎吆”了一聲。

然後下一槍就刺來了......

這原本應該寧靜的一個夜晚,卻在這鳳鳴閣中上演瞭如此一幕。

地位尊崇的小王爺被一個五短身材的青年追打了一夜,那哀嚎聲也在夜空下響了一夜。

小王爺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