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目露鄙夷:“周公,你是如何攀上你的新主子的。”

周內官臉色稍變,但他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氣惱,向一側拱手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小王爺,陛下宅心仁厚,赦免了所有願意臣服的臣子,自然也包括包括小王爺,前提是小王爺需要在百官面前向陛下表示效忠,願意臣服。以後再無殺戮,四海清平,這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蕭宇笑了笑,一臉無奈:“我明白周公的意思了,既然大勢已定,我還有得選擇嗎?既然陛下宅心仁厚,願意放我一馬,我除了感恩戴德還能如何?”

周內官滿意地點點頭:“江夏王世子果然識時務。”

就在這時,陸子勳突然叫道:“周公,你這是要做什麼?”

周內官面露詫異:“幹什麼?陸將軍難道不知道咱家在幹什麼嗎?咱家奉陛下的旨意,請江夏王世子到含章殿見駕的嗎?”

“周公,怎能留他性命!”

周內官眨眨眼:“若咱家沒記錯的話,似乎陛下也向陸將軍下過旨意,要將小王爺完完整整地帶回含章殿。”

陸子勳咬牙切齒道:“剛剛本將軍都見識到他的本事了,留著他對陛下早晚都是個威脅,不如現在就除掉他。”

蕭宇臉上浮過一抹驚愕,他原本以為陸子勳真的是以為他是假冒世子,才決定下殺手除去他。

如此看來,他一直都是小瞧了這位陸氏門閥的翹楚了,與許多門閥子弟的短視平庸相比,這人確實還算有些遠見卓識,只可惜他追隨錯了人。

但即便如此,蕭宇的心裡還是記恨不起此人。

再看周內官,他目光已然冷冽,冷冷道:“陸子勳,你可是要抗命?陛下的旨意你敢不尊嗎?”

陸子勳眉頭鎖了鎖。

他發誓要效忠昔日的淮南王蕭煒,這之間自然是有一些香火情的纏繞。

再者,如今宗室凋微,陸氏門閥也再無別的更好的選擇了。

大仇在前,機會只在瞬間,陸氏必須要賭上全族的氣運去爭取這次翻身報仇的機會。

為了慘死的廬陵王,也為了陸貴妃。

陸子勳眉頭稍稍舒展,雙目微閉,這名漢子刀刻一般的臉龐微微抽動,似乎在表達一種痛苦與憋屈。

他雙拳一抱,牙縫間艱難擠出幾個字:“末將效忠陛下!”

周內官滿意地點點頭:“嗯,這就對了,皇權在上,還有誰敢不服?”

“等等!”陸子勳又突然叫道。

周內官臉色立馬又鋪上了一層寒霜:“陸將軍還有何事?”

陸子勳一臉仇恨地盯著蕭宇:“小王爺武藝不凡,看來是得了江夏王爺真傳,裝瘋賣傻多年,看來養氣隱忍之功也是了的。”

“用不著你誇他。”周內官不耐煩道。

陸子勳冷哼一聲:“我是怕小王爺手腳太利索了,見駕時對陛下不利,不如讓我先挑斷他的手筋腳筋,這樣……本將軍才可放心……”

蕭宇心中一寒,他腦海中剛剛閃現過的念頭被這位宿衛中郎將一言說中。

“大膽!陸子勳,你是什麼東西,陛下都說了只要小王爺願意臣服,他要冰釋前嫌,赦免小王爺,你如此這般,讓天下人如何看待陛下!你這是置陛下於不仁不義,其心可誅!”周內官喝道,他表情陰冷,氣場十足。

“我乃真心為陛下著想,有些人心中有鬼,他才該誅吧!”陸子勳冷冷看向周內官。

周內官氣場依舊,冷笑道:“你在質疑咱家,那你也就是在質疑陛下了!”

當場許多士兵都將手中武器握得咯咯作響,怒目望著這位倨傲的宦官。

周內官面無懼色,一副凜然之姿,對眼前這些丘八表現出一臉的蔑視。

然而就在這時,突聽“噹啷”一聲。

蕭宇將手中長槍扔到了地上,他舉起雙手,做著古代人都看不懂的投降姿勢。

“好了,兩位無需為本世子爭吵了。本世子已經放下武器了,願意束手就擒。若陸將軍對此仍不放心,要挑斷我的手筋腳筋……我雖然怕疼,但我已為魚肉,又有什麼能選擇的呢?好死總不如賴活著。”

“那就別怪本將軍卻之不恭了!”陸子勳說著就要去拔已經回鞘的環首刀。

蕭宇臉上冷汗直流,好在與沾染的雨漬混在了一起,一時讓人分辨不清,但他心裡是真的害怕,暗罵自己說過了頭。

周內官橫眉冷對,上前用寬大衣袖擋在蕭宇面前。

“陸將軍,這是要做什麼,陛下可沒下詔讓陸將軍做出如此駭人聽聞之事!”

“末將回頭會向陛下解釋!”

“陛下不會聽你解釋,甚至還會猜疑……忌憚你……”周內官毫不退縮。

陸子勳臉色突然一沉,眼中一團烈火隱隱燃燒。

“本將軍行得正坐得端,不容你這等奸佞小人詆譭!”

“咱家從無詆譭之意,咱家只是實話實話,自有陛下定奪!”

“你……”

就在周內官與陸子勳相持不下的時候,又有一士卒跑到陸子勳耳邊耳語了幾句。

陸子勳臉色鐵青,冷冷道:“知道了。”

蕭宇一直在一旁察言觀色,頻頻而來的傳令兵讓他隱約看出了些門道。

就在剛剛,有傳令兵來過,陸子勳臉色難看,卻大肆宣揚皇位穩固,那是為了穩住軍心。

而再次有傳令兵前來,看來事態並不像陸子勳宣揚的那麼樂觀了。

只見陸子勳將環首刀收回鞘中,他冷冷盯了蕭宇一眼,威脅道:“我尚有事,暫且顧不上你,若你別有企圖,回頭我剁你一手一腳。”

蕭宇點點頭,淡然笑了笑。

但這一笑在陸子勳看來卻是蕭宇對他的蔑視與嘲笑,他心潮起伏,殺心頓起,手指不停在環首刀柄上摩挲,只是強行將心中怒火全盤壓下。

倒是周內官開口罵道:“小小宿衛中郎將屁大點兒的官兒,竟敢威脅起皇室宗室來了,虧你還是門閥出身,竟然毫不知禮。”

“屁大點的官?嘿嘿……你是忘了昨晚你是如何向我計程車兵求饒的嗎?信不信我立馬還能砍你狗頭!”陸子勳怒目道。

“但咱家現在代表皇帝,你又想再反?”

周內官臉色鐵青,此時他底氣十足,並無懼色,坦然望著周圍那些一個個已起殺心的宿衛軍士兵。

“閹豎禍國。”陸子勳罵道。

周內官雙眼一眯:“不挨那刀,難道就是好人了嗎?”

陸子勳眼中迸射寒光,右手已經握在了刀柄之上,他又起了殺心。

就在這時又有一名軍校自人群中擠了進來,他身上已經掛彩,什麼話都沒說,只是一拱手。

陸子勳會意,對身旁之人說道:“些許叛賊,不識好歹,有何懼哉?走,去崇和門!留十個人,幫幫周公!別忘了把朱侍中也在這裡。”

朱異原本以為經過剛才的事情,他已經被人遺忘了,正想著如何趁亂脫身。

但聽到陸子勳突然提到了自己,心中暗自咂舌,卻也只得衝著在場眾人毫無底線地訕笑了起來,但卻得不到任何人的回應。

只聽一聲令下,甬道兩側的宿衛軍士兵便跟隨著他們的主官如潮水般地退去,也捎帶走了那些個傷亡了的弟兄。

一名小校帶著十名宿衛軍士兵被留在了這裡,大軍退去之後,他一聲令下,幾名士兵手拿繩索,就要上前去綁人。

蕭宇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表現得比較順從,但說實話,蕭宇之前展現出來的高超武藝還是讓這些士兵很是忌憚的,他們表現的很是警惕小心。

倒是朱異大發雷霆,嚷嚷道:“休要對本相無禮,本相乃上品士族,朝廷命官,你們這群丘八算是什麼東西!”

但沒有人理會朱異的破口大罵,兩個人上前一左一右架起他的胳膊,另一人拿著麻繩就要往他的脖子上套。

周內官看不下去了,冷冷道:“都給我停手!皇宮大內隨意捆綁社稷棟樑,成何體統,朝廷的臉面這是都不要了!”

作為普通士兵,誰還真的去管什麼朝廷臉面,當兵吃糧,令行禁止,當官的讓他們幹什麼,他們就幹什麼,手裡的動作一點兒都不含糊。

他們的舉動讓周內官勃然大怒:“造反了,都造反了,咱家要去皇上那裡說理去,看他陸子勳再囂張跋扈,他手下的小兵都敢踩在天使的頭上!”

為首小校可不敢擔這責任,他看守宮門多年,如今剛剛做了什長,比較下面的人他更圓滑一些,為了以後的升遷他更不敢得罪上面的人。

他是唯一對周內官陪笑的人:“周公,宿衛中郎將有命,小人不敢違命,下面的人不懂事,還望周公擔待著。周公剛剛不在,沒見到週日小王爺有多厲害,小人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小人們這麼做都是怕出了岔子,擔待不起,哪敢冒犯公公呢?”

周內官並沒有因為小校陪笑就給他好臉看,依舊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有什麼擔待不起的,小王爺不是都說了,他願意歸順陛下了嗎?如此綁縛,致皇家顏面於何處?”

“小人不敢,但宿衛中郎將……”

周內官有些不高興,譏諷道:“咱家怎麼記得宿衛中郎將說的是讓你們來幫幫咱家,倒沒聽他說要你們來綁小王爺?你們宿衛軍何時也學得像朝中大臣那般的油滑,開始學著揣摩起上意來了!陸子勳真的是教得好啊!”

為首小校臉色驟變,趕忙道:“小人不敢,這非是陸將軍之故,只是小人暗自揣摩,小人知錯,以後再也不敢了。”

周內官冷嘲道:“恐怕也是口是心非吧!”

“小人真的都不敢了!”為首小校惶恐,將頭壓得更低了。

周內官仰天望了望已經大亮的天,瞥了眼小校:“你比那陸子勳懂得變通,是個上道之人。”

“是是……”

“看你如此上道,咱家今天就提點你一下,這話放在外面可沒人願意與你說的。”

“小人知道。”

周內官一臉倨傲,望著半空:“在臺城裡辦事最好懂分寸,知進退,懂變通,這對你的升遷有用,跟著陸子勳能有什麼前途?下面的話記著,如今的天還是咱大齊的天,它塌不了!你們是大齊的將士,你們效忠的只有大齊,只有皇帝。可別一時義氣,跟著一些狼子野心的壞種一路走到黑。”

小校眼珠子骨碌碌一轉,似乎聽出些什麼,唯唯諾諾,不敢抬頭。

周內官繼續說:“只要陛下沒有治罪,我大齊的小王爺就還是那個金枝玉葉的小王爺,朝廷大臣就還是那個輔佐君王的朝廷大臣,記清楚了嗎?”

為首小校趕忙連連稱是。

周內官眯著細長的眼睛瞥了眼朱異,說道:“既然都清楚了,那為何還要對我朝中大臣無禮?還不快快鬆綁!”

儘管那些宿衛軍士兵還是不願意,但他們還是服從命令的,只聽小校一聲令下,他們才極不情願地將朱異身上的繩索鬆開。

朱異甩了甩寬大的袖袍,衝著兩側計程車兵冷哼一聲,然後又插手上前對周內官深躬一禮,好話說盡。

周內官語調意味深長:“朱侍中,不必謝咱家,為皇帝好好辦事,便是對咱家最大的感謝。”

朱異聚光小眼一眯,似乎馬上就體會到了周內官話中的含義,趕忙拱手稱是。

而那些個宿衛軍士兵對蕭宇還算客氣,或許是一直攝於他的槍術和身份,猶豫半天,也沒人上前給他捆綁。

周內官這時來到蕭宇面前,他的態度和說話語氣與他們初次見面時的那個冬夜相差不多,表現得既冷漠而疏離。

“小王爺,在此耽誤時間太久了,別讓陛下等著急了。”

“再次謝過周公公了。”蕭宇小聲道,他似乎不想讓別人聽到他的道謝。

周內官臉上閃過一抹意外,他只是不動聲色地眨眨眼,他臉上依舊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發覺沒有人在看他,他便也壓低了聲音。

“小王爺,你不怪咱家就好,宮裡的事兒一向如此,眾人都是牆頭草,咱家也很無奈,若是有朝一日這世道又反過來了,小王爺莫忘了咱家今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