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一條昏暗幽深的過道,眼前是一間看上去規模頗大的房間。

門前燈火通明,站著八名侍衛打扮的強壯男子,一手按著腰間環首刀,威風凜凜地望著前方。

見周內官帶著兩個看上去很是狼狽落魄的男子走了過來,一名絡腮鬍的侍衛上前兩步,伸手讓他們止步。

“停下,帶什麼人來了?”

侍衛態度蠻橫,根本不在意眼前周內官中常侍的身份。

周內官也一臉倨傲:“帶什麼人來?奉陛下的旨意將江夏王世子請回來了。”

那侍衛又很無禮地瞥了朱異一眼:“另一個呢?”

“朱侍中,你會不認識?”周內官反問。

“恕我眼拙,過去只在殿外當值,見不真切如此大的人物。”

朱異從來沒見過有誰對他如此無禮,雖然臉色瞬間被氣得煞白,但臉上卻不表現出任何的不悅,一臉忠厚地衝著侍衛彎腰笑了笑。

“小臣……嘿嘿……小臣正是朱異……”

對於朱異放低姿態的諂媚,蕭宇並不在意,他嘴角只有一絲冷笑。

周內官這時說道:“既然已經表明身份,咱家該帶他們入內等待陛下召見了吧!”

“先不著急,還沒搜身呢!”侍衛冷笑道。

周內官稍稍一愣,就見一名侍衛上前要搜他的身,他趕忙用拂塵敲了敲對方伸出來的手面。

“大膽,你怎可對咱家如此無禮,咱家可是皇帝身邊的中常侍!”

“中常侍又如何,不也是跪地求饒撿回一條狗命的喪家之犬?”侍衛罵道,“我對你宦官到底有沒有那玩意兒一點兒都不關心,我等只為皇帝安全著想。”

周內官被氣得滿臉通紅,雖然他知道現在是非常時期,但他還是感到莫名的奇恥大辱:“若你想看,咱家也豁出這張臉,也顧不得這皇家的尊嚴了,就在這裡脫給你看!”

眼看周內官和侍衛就這麼槓上了,蕭宇心裡卻突然緊張了起來,他不想因為一個小小的侍衛就壞了他心中的盤算,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腳。

眼見兩人吵了起來,眾人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

他凝目皺眉,眼睛在周圍來回掃視,得想辦法繞過侍衛的搜查。

但在掃視的過程中,蕭宇突然注意到門前那幾個侍衛的視線一直突然集中在他的身上,似乎就因為他略顯不安的一掃而自此注意上了他。

他心中略微發怵,但似乎覺得那幾個侍衛好像又有些眼熟。

他突然恍然大悟,那幾個侍衛正是之前扮過內官想要謀殺他的那幾個人!

他們見識過自己的身手,或許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會對他更加警惕,搜身就更是難免的了,真是越不希望什麼越來什麼。

就在蕭宇正不知道該如何矇混過去之際,耳邊突然響起了一個熟悉的女子的聲音。

“覲見室前,何故如此喧譁?”

在場眾人紛紛扭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在場那些侍衛一個個也都變得謙恭有禮起來。

蕭宇也隨著眾人扭頭望去,見到眼前之人,他不禁心中大吃一驚,只見一身華服的金城長公主蕭玉蓉在幾名侍衛的陪同下出現在了不遠處。

他有些疑惑,幫過自己出逃的蕭玉婉為什麼在這些侍衛面前擁有如此至高的威儀,他越發想不明白了。

但蕭玉蓉面容平靜,她的視線在蕭宇臉上掠過,並沒有表現出如何的波瀾,而是直接掃向了正在爭吵的兩個人。

“淮南王召見,為何不讓他們入內?”蕭玉蓉問道,她並不像其他人那樣稱蕭煒為陛下。

而在場侍衛也沒有因為蕭玉蓉的稱呼而覺得哪裡不妥,依舊對她十分的恭敬。

“長公主,小人對這位周公並無惡意,也是為了陛下的安全著想……小人知道他是大行皇帝身邊的親信,並非一開始就與陛下一條心,他是後來投誠過來的……”那名侍衛拱手道。

周內官眯著眼冷哼道:“投誠過來?哼,咱家在宮裡這麼多年,伺候過四位帝王,還投誠什麼?笑話,咱家只會做宮裡奴婢都會做的本分事,那就是忠於大齊的社稷和大齊的皇帝!宮廷有宮廷的禮儀和慣例,歷朝歷代也沒見過搜身搜到傳旨內官身上的事,搜到咱家身上了,那就是不顧皇家體面,蔑視皇權,其心可誅!”

侍衛大怒,就要拔刀:“信不信我現在就誅了你,這皇宮裡不缺你一箇中常侍!”

周內官脖子一縮,身子往一旁一歪,面露驚慌,他深知在這非常時期,自己腦袋搬家都算不得什麼大事。

但長刀剛拔出一半,蕭玉蓉就大喝道:“停手吧!”

沒人能想象得到如此一個嬌弱的身體裡能迸發出如此具有壓迫力的聲音,那聲音技驚四座,讓在場眾人都不敢造次。

蕭玉婉上前兩步:“覲見室外就如此喧譁,淮南王尚未坐上皇帝就出現如此之事,傳揚出去那是丟了淮南王的臉面。”

“但是……”侍衛面露遲疑。

蕭玉蓉不去理會這名侍衛,她轉頭望向了周內官:“周公莫怪,張侍衛盡忠職守,非常時期如此苛刻,也是情有可原。”

周內官一拱手:“公主所言極是,既然如此,奴婢還能再說什麼,搜便是了。只怪這侍衛態度囂張蠻橫,奴婢其實真正在意的還是皇家的臉面。”

周內官說完這些,把雙臂伸展:“搜就搜吧!看咱傢什麼到底有沒有傷人的利器。”

蕭玉蓉站在這裡一直沒走,守門的侍衛便也不敢過於造次,只是象徵性的在周內官身上摸了摸,並沒有搜查得特別仔細,就像走了個過場一樣。

搜完了周內官,然後是兩個一直默不作聲的小黃門,侍衛在他們身上搜得更是簡單,只是在四肢和軀幹前後來回摸了摸。

見此情形,蕭宇突然想到若是蕭煒真的當上了皇帝,那入宮搜身會不會真是一尺一尺地在他身上摸,甚至都不放過他的一根頭髮。

想到這裡,兩個小黃門也搜查完畢,蕭宇正想硬著頭皮往前走,朱異卻在這時主動向前走去。

“小臣先來吧!嘿嘿……”他笑嘻嘻地說道,態度很是油滑。

兩名侍衛上前為朱異搜身,他們搜得很是仔細,似乎連發冠下的頭髮都一縷一縷搜過。

蕭宇皺皺眉,似乎昨晚覲見蕭玉衡的時候也沒搜得如此細緻,他的心裡開始暗暗打鼓。

這時朱異也已經被搜完了身,兩名侍衛又不約而同地望向了蕭宇,他們表面上看似態度恭敬,但眼中卻充滿了警惕。

蕭宇淡淡一笑,他想用笑容掩飾他內心中的不安,此時他覺察到蕭玉蓉的目光終於來到了她的身上,他有種一眼被人洞悉心事的感覺。

兩名侍衛剛剛搜查完蕭宇上半身的時候,蕭玉蓉突然把他們叫住了:“好了,江夏王世子就不用再查了。”

兩名侍衛都是一愣,同時將目光移到了為首那名侍衛的身上。

“聽長公主的。”侍衛恭敬道,他轉身又望向了蕭宇,“小王爺,剛剛有所得罪,小人也是職責在身。”

蕭宇淡然一笑,卻沒有說話,沒有人知道的是他的背後早已起了一層白毛汗。

他再想要去看蕭玉蓉的時候,長公主已經徑直向覲見室裡面走去。

“小王爺,小王爺……”

蕭宇在這時候聽到了周內官在叫著自己的名字,趕忙把頭扭了過來。

周內官衝著他恭敬地笑了笑:“小王爺,請跟咱家走吧!”

“有勞周公。”

說著蕭宇就跟在周內官走進了覲見室。

裡面是一間呈長方形的房間,規模頗大,房門對面的丹陛之上是一座龍椅,金碧輝煌,散發著皇家的氣派。

丹陛下方的兩側有二十幾張相對排列的坐榻,大多數坐榻上都有寬衣大袖的朝臣落坐。

他們見到一身狼狽的蕭宇和朱異自外面走了進來,都感到吃驚不小,原本嗡嗡呀呀的房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許多人都在盯著蕭宇看,蕭宇倒不在意這些眼睛,他在周內官的指引下來到了丹陛下一個預留的坐榻上坐下。

蕭宇抬頭看了看周圍的環境,丹陛上的寶座空空如也,而蕭玉蓉正坐在寶座旁邊的一張坐榻上出神。

再看看他的周圍,對面和右手邊都坐著身著硃色長袍的朝廷大員,而朱異的位置要稍微往後,大概隔著四五個人。

房間裡也有身著內衛服飾的壯碩男子,他們大都站在自己和朝臣的後面,雖然他們沒有限制朝臣們的自由,但卻依舊起著監視的作用。

只是……見不到蕭煒,難道所有人就在這裡空坐著嗎?不知道他會打什麼主意。

再往丹陛中間位置看,就見周內官託著拂塵昂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的目光一與蕭宇相碰,就趕緊躲開,似乎刻意在規避著蕭宇一樣。

在這一幫子陌生老臣中間,蕭宇坐得有些無聊,他聽到別人都在小聲地竊竊私語,他也想聽聽別人都在說什麼,但似乎這些朝臣都不想讓他摻和進來,要麼直接視而不見,要麼只是客氣地笑一笑,也便沒有別的話了。

蕭宇有種被孤立了的奇怪感覺,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在外人看來,與他這個在政治鬥爭中失敗者接觸,不除外會被未來的帝國統治者所猜忌,這些個久經宦海沉浮的老滑頭不會在這種關鍵時刻拿自己的政治前途開這種玩笑。

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之時,朱異突然離開了自己的坐榻,衝著周圍幾位同僚抱歉地拱拱手,便彎著腰向著蕭宇這邊靠了過來。

“小王爺。”朱異一拱手。

蕭宇皺了皺眉,他望著一臉諂媚的朱異說道:“朱侍中,你過來幹什麼?沒看到都沒有人敢跟本世子說話呢!”

朱異低聲道:“他們不敢,也不是因為他們膽小,他們身後可能都有各自的利益集團,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自己背後的小集團打算,只能說這些大臣和他們背後的那些人不看好小王爺。”

蕭宇嘆了口氣:“這我原本就想到了,我瘋瘋癲癲了那麼多年,在朝中也無根基,也沒有熟識的人。”

朱異笑得曖昧:“小王爺,您認識微臣呀,微臣不都一直在你身邊呢?”

蕭宇看了看周圍:“你與本世子如此親密,就不怕讓蕭煒給盯上?對你將來的仕途沒有好處,可能還會惹來災禍。”

“微臣說了,微臣追隨的是王爺和小王爺。”朱異道,“淮南王根本就沒勝算!小王爺都說微臣是逐利之人,不做賠錢的買賣,但微臣想賭把大的,那就不怕輸得底掉。”

“呵呵,好一個賭徒。”

“微臣知道小王爺有那股子倔勁,不會那麼輕易認輸的。”

“要是讓朱侍中失望了呢?本世子如今何等處境,階下囚而已。”蕭宇道。

“呵呵……小王爺靴子裡裝著的那樣東西,恐怕是為了對付淮南王的吧!”朱異神秘地笑道,“所以……微臣對世子有信心,微臣想想,還是與周內官保持一致為好。”

蕭宇並不生氣:“那你就不用回去帶你的五衛軍來擁戴我父王了。”

朱異一臉奸猾:“五衛軍是朝廷的五衛軍,又不是我朱異的私人財產,若是需要勤王,那五衛軍出動就是在所不辭的事情。”

蕭宇冷笑一聲:“那朱侍中做好壁上觀的準備了?”

朱異左右看了看,小聲說:“小王爺,五衛軍此時還是不動為妙,宮禁內的訊息昨晚就傳到了宮外,大將軍韋睿已經回來了,蕭煒似乎派人去招降於他,但韋大將軍至此還沒有回信,但今晨開始原本保持觀望的幾支禁軍一起開始對幾座宮門都發動了進攻,戰事此時尚正在進行中,微臣認為……淮南王還是想把小王爺留作人質,若五衛軍此時再一行動,諸軍之間缺少聯絡和默契,容易自己人打起了自己人,那建康城才會大亂。”

蕭宇皺皺眉:“你是如何知道這些訊息的。”

朱異左右看看,只見他從寬大袖口裡拿出一張紙條,上面密密麻麻寫了幾行字,內容大體就是朱異剛剛所說之事。

“這是……”

“小王爺莫問,微臣有微臣的渠道,會有訊息源源不斷被送進來的。”

蕭宇想了想,他到現在還是想不清楚,朱異到底在哪個環節裡收到那張紙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