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怎樣個變故,蕭宇總歸是恢復自由身了,沒有侍衛或者獄吏再找上他,似乎一時也沒人再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他又變回了那個不被人重視的小王爺。

此時巡守大營嘈雜無章,到處可見正在拆除帳篷圍牆的宮人侍衛,還有幫助主人收拾行囊的扈從下人。

蕭宇帶著六個胡人小娃在這其中穿梭,看似漫無目的,但又像是在找尋著什麼。

不遠處,幾位品階不高的大臣正圍在一起交談著什麼,他們的僕從在一個大帳裡進進出出,將坐榻香爐之類的東西往各自的車駕上搬運。

蕭宇站定了下來,望了眼他們,似乎有一兩位看著有些眼熟,似乎先前因為什麼事有過交集,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前跟他們打個招呼,再問一下能否捎帶他們一程。

但這幾位大臣見到蕭宇正看著他們,趕忙互相之間一拱手,各自散去了,對蕭宇就像見到了瘟神一樣,唯恐避之不及。

蕭宇有些無奈,牽著一個胡人小娃,繼續往前走去。

此回建康還不知道得走多遠,他依稀記得坐囚車來的時候,他斷斷續續在車裡睡了幾覺,總之路途感覺還是很遠的。

而如今他背上有傷,還多了幾個拖油瓶,想靠著雙腳走回去,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後半夜,那時候城門早就關閉了。

想厚著臉皮求人捎帶自己一程,就像剛剛那樣,還沒開口,光是看人家一眼,就把人嚇跑了。

蕭宇起先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勳貴大臣遠遠地對自己都算是有禮,但只要他想更親近一下,就會把人嚇走。

即便是韋睿這樣的統兵大將,他對自己並無惡意,甚至還幫自己解圍。

但他想要上前親近的時候,得到的卻是對方冷淡的回應和疏離的態度。

對自己冷淡疏離那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似乎今日遇到的人中只有裴邃是個例外,但裴邃作為皇帝近臣,已經先一步陪著皇帝回建康宮去了。

這一會兒他居然無比想念起了朱異,若是那個拍馬屁成精的傢伙在這裡,就不用他如此大費周章了,一切早就被安排得妥妥當當。

蕭宇正胡思亂想著,突然與他牽著手的胡人小娃就不走了。

他低頭看看,見對方髒兮兮的小臉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怎麼了?”蕭宇問道。

“我餓了,想吃胡餅了。”

蕭宇愣了愣:“這裡哪來的胡餅呀!等回府之後,有羊羹吃。”

這時他另一邊的衣袖也被人拉了拉,這是佘屈離,他歪著腦袋臉色顯現出了些許的鄙夷。

“小王爺,你帶著我們兜兜轉轉還要走多久啊!光這個地方我就來了第四次了,從昨晚開始就關著我們幾個,不給吃東西,我都快餓暈了!”

其他幾個小娃也跟著起鬨,一起喊餓,這引來了周圍人群的側目。

蕭宇還沒這麼看過孩子,他有些手足無措,這些未經世事的小娃哭鬧著,或許除了佘屈離,沒有人意識到他們已經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有個小娃坐在地上嚷嚷著肚子疼。

那個小女娃抹著眼淚,哭著要找阿孃。

被這一鬧,蕭宇的頭都大了。

佘屈離又是一陣鄙夷:“小王爺,你臉皮真薄,想要找人搭車,連話都不敢主動找人說,你看你老遠遠地看人家,要是我的話也被你嚇跑了,誰知道你想幹什麼,哼,你們王侯之家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從未屈尊降貴,求過別人吧!”

這小娃子的毒舌把蕭宇說愣了吧!

要知道他是兩世為人,上一世他也不是沒向人低過頭討過好,雖然他不喜歡這些,但為了生計他也只得對生活低頭。

“你是說我臉皮薄,說不出口?”

“那是,看我的!”

佘屈離拍拍胸膛,他一副小乞丐行乞的模樣就向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跟前靠了過去。

他還沒張口,那管事模樣的男人就一臉不耐煩,甩著長袖罵道:“去去去,這皇家林苑哪裡跑進來了個小叫花子,再不走,我就要叫侍衛了!”

佘屈離抹了一鼻子灰,罵罵咧咧地回來了。

蕭宇覺得好笑:“如何了?”

佘屈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忿忿道:“狗兒騙我,這一招根本就不好使。”

“他那是教你要飯,但這邊不是鬧市街巷,當然不好使了。”

看著幾個比自己小的孩子在旁哭鬧,佘屈離有些著急了:“小王爺,咱們在這裡乾耗著也不是辦法,沒人搭理咱們,咱們就走吧!在這裡坐著捱餓,不如走著捱餓,起碼路上想想羊羹,還是能邁得動步子的。”

蕭宇並沒有跟幾個小娃說起過自己後背受傷的情況,他這會兒兜兜轉轉還能堅持,要在路上走的話他可能走不了一個時辰,就得找地方休息了。

蕭宇抬眼四下看了看,他心裡有些犯難。

就在這時候,不遠處尚未拆去的帳篷後面閃出了幾個身影,他們騎在馬上,漫無目的,不知道在幹什麼。

為首那人無意間扭頭看向蕭宇這邊,那張略微帶著憨態的臉上馬上綻放出了笑容。

“啊哈,那是小王爺!”為首那人用馬鞭指了指蕭宇,對身旁幾個同伴說道。

蕭宇也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那是衛尉卿鄭邵叔家的公子鄭元儀,他趕忙向那幾個勳貴子弟擺擺手。

鄭元儀給馬來了一鞭子,橫衝直撞地就向蕭宇這邊跑來,這一路上他還差點兒撞到一個人,引來了對方不滿的叫罵聲。

“鄭魔王”毫不理會,只是到了蕭宇跟前他才勒住了馬韁,從馬上翻身下來。

其他幾人跟在後面,也一併下了馬。

互相拱手抱拳之後,幾個人稱讚了蕭宇在騎射場上的英姿。

“鄭魔王”不開竅地把那幾個在場上動手腳的騎士都大罵了一頓,並揚言在建康的街面上別讓他看見那幾個小子,看見一次打一次。

這可嚇壞了身旁幾個同伴,趕忙讓他閉嘴不要胡言。

寒暄之後,鄭元儀上下打量了一番蕭宇,見他一臉窘態,又看看他身旁跟著的那一串兒胡人小娃,忍不住發笑道:“小王爺,來時一人,回去就帶著一窩?”

佘屈離本就對南朝這些鮮衣怒馬的貴公子沒什麼好感,他握著拳,毫不畏懼地上前和鄭元儀理論一番。

這把鄭元儀逗樂了,他調弄著這個胡人小娃,覺得格外的新奇。

“小王爺,這胡人小娃子好玩兒,像只小狼犬,不如送給我得了!”

蕭宇笑道:“改日再給你弄幾卷畫兒看看,這小娃子我可不給。”

鄭元儀呵呵一笑:“都是玩笑,上次那春宮圖,我還沒來得及細看,嘿嘿……被我阿父撞見了,一併給我收走了,那老不羞拿到我二孃的房中,兩個人一起品評去了。”

蕭宇笑得有些尷尬,其他幾個同伴似乎都對此習以為常了。

這時一個蕭宇記得不姓名的夥伴上前兩步:“已過申時,小王爺何故在此逗留?莫非……”

蕭宇只能如實把情況說了一遍。

“陛下突然開恩,訊息未必馬上就能傳到府上,若要等到府上派來車馬,真不知得等到何年何月……”那名同伴沉吟著,沒把話往下說。

鄭元儀拍拍胸膛,神秘地笑了笑:“不如今晚跟我等去吧!”

蕭宇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鄭元儀把嘴湊到蕭宇耳邊:“今晚,我們兄弟幾個要在外面過夜。”

蕭宇皺皺眉頭,卻聽鄭元儀繼續說道:“城南十里外有個好去處。”

“什麼好地方?”

鄭元儀的臉上露出了淫邪的笑:“慈念庵。”

“尼姑庵?”

“小王爺,那可是個好去處,那裡香火繁盛,每日裡求香拜佛之人絡繹不絕。”

鄭元儀這幾個紈絝,怎麼看怎麼不像那種虔心禮佛之人,蕭宇一頭霧水。

“今日正好豔蓉不在,我們幾個就想要去參參佛道,嘿嘿……據說那裡新來了幾個比丘尼,一個個細皮嫩肉,嬌豔多姿,香火錢帶得夠的話,入房參悟佛道,亦可與那嬌俏的僧尼坦誠相對,共赴雙修!”

蕭宇聽得一臉通紅,卻見鄭元儀一臉期待。

“小王爺,如何……”

蕭宇剛剛也有些浮想聯翩,方才回過神來,後背的疼痛似乎又在提醒他注意身體。

“我沒有慧根,不通佛性,彌勒佛在此,也普度不了我,我就不去湊這熱鬧了。”

鄭元儀看上去略顯失望,他看看跟在蕭宇身旁的那幾個小娃子,又笑道:“不會是因為他們吧!一併帶上,也讓他們沾沾佛氣,也算是我等積下的功德了。”

“帶壞小朋友。”蕭宇不滿地推開了鄭元儀,他放棄了這個與勳貴子弟一起“做壞事”的機會。

鄭元儀臉上有些尷尬,表情看上去總顯得有些不自然。

“鄭魔王,本世子認你這個朋友,月下樓的酒本世子也一直裝在心裡,只是今日身子實在有恙,不便與各位同去。”

其實在這之前,除了鄭元儀,其他幾個同伴或多或少地都看出了蕭宇身子是有些問題,他總是不自覺地在托起一側的胳膊,也沒有人多話。

這時候趕緊都出來打著圓場,緩解這份尷尬。

蕭宇突然說道:“鄭魔王,本世子有事求你幫忙。”

鄭元儀臉上立馬又殷勤起來:“何事?我鄭魔王能做到的,儘管吩咐?小王爺可是看上了誰家女郎?豔蓉不行,我降不住她,不!反正她不行就是了!”

蕭宇苦笑,這“鄭魔王”腦子裡都裝的是些什麼啊!

“給我弄輛車,再給我弄些水,幾個胡餅!”

鄭元儀一愣:“胡餅?硬邦邦的,誰吃那玩意兒啊!車好說,等一會兒!”

蕭宇笑了笑,他和幾個胡人小娃找了個陰涼地兒坐下。

鄭元儀帶著幾個同為紈絝的勳貴子弟一路雞飛狗跳地向著不遠處走去。

不多時,他們真的牽了輛馬車回來。

只是馬車後面跟著一個瘦瘦的年輕人一路哀求。

“鄭大哥,你這是為何?沒了車駕,你讓我回去如何向我阿翁交代?”

鄭元儀瞪著豹子一般的眼睛,怒對對方:“什麼!我只是借用,又不是明搶,用完了回建康就還你,你少拿開平伯來壓我,我家是侯爵,比你家伯爵還要高一頭!”

蕭宇見狀,三步並作兩步迎了上去,趕忙向那年輕人一拱手,卻對著鄭元儀叱道:“鄭魔王,你這是做什麼,本世子讓你借馬車,你怎麼明搶呢?”

“他肯借,我也就只能硬上了。”鄭元儀嘟囔道。

那年輕人見到蕭宇稍稍愣了一下,趕忙彎腰行大禮:“小人賀暉,字勻明,家父早亡,家翁乃是開平伯賀韻,見過江夏王世子。”

“賀兄,得罪了。”蕭宇陪笑道,“也莫怪鄭兄,我平日裡深居簡出,識人不多。回途路遠,本來只想讓鄭兄出面幫我借一車駕,卻不想叨擾到賀兄。”

賀暉一下子便明白了,賀暉父母早亡,與祖父賀韻相依為命,而開平伯賀韻早已致仕多年,只是一直未曾離京。

正因賀家本是寒族,在京中無權無勢,賀暉雖然九品中正評為中,但在勳貴圈子裡那是極為下等的一個,又加上他沒有實缺,便時常被鄭元儀等人欺負。

而好在沒人注意賀家,他也無需像其他勳貴那般過分小心謹慎。

當他聽聞蕭宇要借他車駕一用,還是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趕忙道:“請小王爺上車,小人親自為小王爺趕車。”

鄭元儀拍了拍賀暉的肩膀:“賀暉,大方一些,這就對了!改日有什麼好玩兒的,我們也叫你同去。”

賀暉挺怕鄭元儀的,但也只是懦懦地稱是,氣氛也一下子緩和了下來。

就在蕭宇準備帶著六個胡人小孩兒上馬車的時候,突然不遠處又傳來了一陣騷動。

“江夏王世子,江夏王世子何在?”

那聲音聽上去熟悉,蕭宇稍稍一愣,趕忙回頭看去。

只見幾名侍衛正在人群中找尋著蕭宇。

蕭宇原本平靜的心又落入了谷底,不會是蕭玉衡又變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