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年少的孩童手腳麻利把一碗的開水和幾樣待客的乾糧擺上了木桌之後,退入內洞。

孫輕收回打量洞府的目光,一雙吊眼看向了張晟。

“張小帥,據本帥所知,平山谷地之主應是羅四,怎麼不見其蹤影?”

又來?

“回孫帥,羅四在攻打劉氏塢堡之時,號令不明,指揮失當,害得弟兄們死傷連連損失慘重。另外,這平山谷本是在下先至,羅四卻後來居上,處處欺壓、針對在下,欲致在下於死地,兩事相合,一時激奮之下,送了羅四上路。”

張晟實話以對。

殺人者,人恆殺之。

世上總沒有別人不讓我活,我就乖乖的等死的道理吧?

聽到張晟直言不諱的言明瞭羅四被殺的理由,孫輕發現他先前想好的責問之辭,一時之間沒有了用處,好似那些話變成了一口鬱氣,堵在他的胸口,上不來,也下不去,只得端起桌上的水碗,猛喝一口。

“張晟,將軍聽聞,你已為其備下了粟糧和資產,此事,為真?為假?”就著水,順下一口鬱氣的孫輕,已經無心再和眼前的無賴做過多的糾纏。

“此事為真。”張晟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覆。

“粟糧幾何,資產多少?”孫輕話落,一雙吊眼直盯著張晟。

“粟糧六千石,錢千萬出頭,絹,八九百匹有餘。”張晟含笑報出了數字。

“張小帥,此數確鑿?”孫輕聽到張晟報出來的數字,略微一愣,隨後,一雙吊眼中怒氣內斂,升起一抹迷惑之意,看著眼前的小賊瞧個不休。

“資料確鑿!”張晟再次肯定。

孫輕的迷惑之意更甚,他有點想不明白了,這個小賊莫不是呆傻?

做為橫行冀並司隸三州的一方人物,將軍那裡,自有一些訊息來源,依據訊息,這個小賊破劉氏塢堡所得,確如他所說之數目,並非五鹿等人所言之粟糧數萬石,累資無算。

只是,別的小賊上交物資,總是會虛報瞞報,留下大頭給自己,而這個小賊呢?全數上交,他破堡圖什麼?他的手下又吃什麼?用什麼?他真的有點看不明白眼前的小賊了。

孫輕不問,張晟便不言,洞中陷入了沉默。

吊眼對雙眼。

“咳……咳咳,好好好,張小帥,某此行過來之時,將軍曾言,張晟其人,忠心可佳……”二人對視良久,看不明的眼前小賊傻不傻的孫輕,想明白了一件事,自己此行的目的是財貨,現在,既然財貨真實,少不了自己一份,又何必管他傻不傻呢?一通誇獎,孫輕看在那些財貨的份上,不吝送出。

“謝將軍、謝孫帥讚譽。”張晟依舊笑臉以對。

“呵呵呵,張小帥,自家人不必客氣,今後有什麼困難,儘管派人過來通知將軍或孫某,我等自會幫你解憂。”這麼傻白的小傻必須加以維護。

“孫帥,在下正有事須你為某做主。”

等的就是你這句話,張晟聽見孫輕的言語,立刻順杆爬。

“哦,說說,何事需要孫某為你做主?”

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是應該的。

“孫帥,前方滹沱河谷之五鹿以強凌弱,曾借將軍之名向在下訛索粟糧物資,在下未見將軍和孫帥之面,不敢把物資交付於他,五鹿心懷不滿,屢屢窺視在下谷地。孫帥明鑑,在下人少力微,無力與其對抗,思考多日,惹不起只能躲,所以在下想在真定附近,另尋一安身立命之所,望將軍及孫帥準允。”張晟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啊……呵呵呵,本帥準了!”

去真定,將軍的發跡之地?這也算請求?

聽到張晟的請求,孫輕現在明白了,這個小賊是真傻,別的小賊都是儘量遠離將軍的控制,而眼前的小賊呢?卻往上貼,豈有不準之理?

正事了結,事情進展的異乎尋常的順利,孫輕為接下來的離開做準備。

“張晟,準備些人手,明日押送錢糧物資陪同本帥去見將軍,呵呵,少不了你的好處。”

“孫帥,物資早就已備好,只是,出人押送就不用了,將軍的人手就夠用。”

“我的人手可以帶走?張晟,你莫不是、咳咳,張晟,某可是聽說,你們為了倒騰回來這些物資些,千多人用了一天一夜的時間,某怎麼可能帶走?”

孫輕剛想說對方是不傻,反應過來這個小賊是真傻,又改了話頭。

“孫帥所說不錯,只是,現在,洞中所餘物資,只剩錢財,絹布已被手下穿用部分,粟糧已讓大家吃完。”張晟直言以對。

“粟糧吃、吃完了?”孫輕聽到張晟的回答,差點讓自己的口水嗆到。

“確實吃完了。”張晟微笑以對。

“哈哈哈哈,好一個吃完?哈哈哈哈……”

孫輕剛剛平息的怒火,瞬間被眼前的小賊的回話再一次激發出來,轉化成大笑,在空曠的洞穴內迴盪。

可惜,小賊想的太天真了!

自己和將軍一起耍無賴的時候,眼前的小賊還撒尿和泥玩呢。

想在翁翁面前耍無賴?門都沒有!

張晟聞著飄入洞食香味,等孫輕的笑聲落下,緩緩起身,衝孫輕抱拳一禮,然後說道:“孫帥見諒,粟糧大多半確實已經被大家吃完,所餘者,也僅夠谷中維持旬日所食,若孫帥不信,可以出洞驗看。”張晟話落,做出一個請的手勢。

一雙吊眼兇光爍爍的瞪過小賊一眼,抬步出洞,他倒要看看,千餘人,兩月有餘的時光,是怎麼吃完數千石粟糧的?

谷中山壁一塊內凹處,一溜的大鼎小釜排列開來,柴火熊熊,熱氣蒸騰,飯香四溢。排成一溜隊伍的老老少少,人人手中捧著碩大的或木碗或陶罐遞上,崗尖冒頂的麥飯盛滿,他們喜笑顏開的尋覓一地,狼吞虎嚥的便開始享受這頓飯食。

孫輕看著眼前的情形,一雙吊眼差點墜出眼眶。

吃完了?似乎是真的!

照這麼一個吃法,別說是六千石,就是六萬石也經不住啊。

“孫帥,方今之世,乾坤顛倒,我們這些人,身如蜉蝣、命如草芥。皇胄視我等如同洪水,必欲殺之而後快、世家大戶視我等如猛獸,必欲除之而心安。而我等提著腦袋和官軍搏殺,何為?所圖者無非是為一頓飽飯而已,我們這些人,今日躺倒,也許就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我不想虧待他們,既便今日過完,明日就死,我也想讓他們做一個飽死鬼。孫帥,谷中錢財,你可以盡數帶走,至於粟糧,就請孫帥收下這份欠據,自今而後,我張某一日不死,一日便會帶著弟兄們同官府大戶搏殺,我相信,總有一日,我們會還上欠下將軍和孫帥的這份粟糧的。”

孫輕看愣神的工夫,張晟開口,把他喚回神,一番話落,滿臉誠肯的把一塊寫著字的木牌遞到了孫輕面前。

孫輕並沒有接過那塊木牌,一雙吊眼久久的在張晟的身上打量一個不停。

此刻,他突然發現,眼前的這個小賊並不是傻,而是想玩混不吝耍不賴,而且,這個小賊耍無賴的本事,實乃他平生僅見,別人沒臉做的事情,他做得毫不知恥;別人輕易說不出口的話語,他能說的堂而皇之。

無賴,他不是想耍無賴,而是其人真真的就是一個無賴。

與眼前的小賊相比,他孫某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