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有些羞憤,但此人也確實是為了救下自己才被壓倒在地,若沒有他接住自己,不知道自己此刻該摔成什麼模樣。

故而姜雪帶著些愧疚的情緒,輕聲道:“公子,能起得來嗎?”

那人並未回話,只利落地站起,撣了撣身上的灰塵,似乎很是嫌棄。

姜雪低頭道:“適才多謝公子相救,感激不盡,這身衣裳我賠給您。”

“你擋我路了。”

姜雪愕然,抬頭看他。

那人身穿玄色暗紫紋繡雲團錦衣,身材修長挺拔,看起來很是氣度不凡——

只是他臉上戴著一個銀製虎紋面具,雖然精巧,但也將將遮去了他大半張臉,只餘一雙眼睛和半截下巴露在面具之外。

那雙眼眸幽深沉靜如寒潭,整個人也散發出如雲山之巔的冰冷寒氣,大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架勢。

姜雪正在怔愣之中,盧瓊雙卻飛也似的衝下來,扶住她的雙臂道:“阿姐,你沒事吧?!”

賀知林、拂冬與宿玉也急忙走下來。

姜雪道:“我沒事,這位公子接著我了。”

姜雪見那人並不說話,又道:“公子如若不介意,在這樓中等等,我這就讓侍女去買身衣裳給您送來。”

那人冷道:“沒空。”

話語中帶著不近人情的冷漠。

還真是惜字如金啊,姜雪心想,無奈此人有恩於她,她不想平白出來一趟無端端欠個人情回去。

姜雪只得扯起一抹笑容,走近道:“今日多謝公子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才能報答?”

“讓開。”那人冷道。

“啊?”姜雪有些錯愕。

“讓開,就是報答。”

還真是言簡意賅。

盧瓊雙有些沉不住氣了,上前道:“你這人真是奇怪,我姐姐好聲好氣同你說話,你非要這麼不近人情嗎?”

那人抬眼看了一下盧瓊雙,眼神中盡是不屑,並未搭話。

姜雪見氣氛尷尬,很識相地拉著盧瓊雙讓出路來。

“欸,我說,這位兄臺,”樓上傳來聲音,正是濟言,“敝樓今日可不接待客人,你不請自來,想買些什麼?”

姜雪抬頭望去,只見趴在樓梯扶手上的濟言滿臉戲謔,彷彿是在看戲。

“她們不是客人?”那人沉聲問道。

“她們是朋友,你呢?”濟言聲音中帶著一絲挑釁。

“你說呢?”那人聲音更冷。

濟言忽然換上一副嬉皮笑臉的神情,邊搖著扇子邊緩緩走下來。

“我這樓中難得一日來這麼多位佳人,你來湊什麼熱鬧?”

濟言此話是對著那男子說的。

姜雪疑惑,二人是相識?

“取回我的東西。”那男子開口。

濟言走到眾人面前,拱手道:“實在是抱歉啊各位美人兒,他是我一名舊識,以前打賭輸了,欠他的。他在我這定製了一把兵刃,今日是來取的。”

他對著姜雪眨了眨眼睛,問道:“江三姑娘,沒嚇到你吧?”

姜雪搖搖頭,道:“這位公子衣裳髒了,本是受我連累。他既不願要新衣裳作為謝禮,不若一會兒在這樓中有什麼看中的物什,濟言公子便一同算到我的賬下吧。”

“哦?”濟言露出誇張的神色,湊到她眼前,道:“江妹妹,我這樓中的物件,可不便宜。”

“救命之恩,千金難償。”姜雪淡淡道。

“江妹妹究竟是哪家神仙呀?出手如此闊綽?”濟言意有所指地問道。

“我並不是神仙,也不闊綽,銀兩有限,所以——”姜雪拉過宿玉站在二人中間,又對著濟言擠出甜甜的笑來,“不是朋友嗎?濟言公子,算便宜些。”

“是啊是啊,實惠點,我們下次還來。”盧瓊雙眨眨眼睛,“濟言公子這麼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又有通天的經商之才,肯定不會在我們幾個小女子身上撈油水啦,是不是?”

姜雪皺了皺眉,自家表妹這些年到底在江湖上都學了些什麼?

宿玉聽得此話,不由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瞭然於胸地與姜雪對視一眼。

濟言搖著手中扇子,搖搖頭笑道:“佳人之請,濟某從來不拒。但是——”

他收起扇子指向面具男子,又道:“你們也得問問他要不要呀。”

那人看著濟言吊兒郎當的樣子,眼神中閃過一絲不耐煩。

姜雪只得又道:“還請閣下收下,說實話,我並不想欠下一份人情。”

“廢話真多。”

那人只丟下這一句話,便伸手拽起濟言衣領,道:“帶我去取東西。”

濟言一通狼狽掙扎,掙脫下來,怒罵道:“拿就拿,犯得上動手動腳的嗎?”

他回身看向姜雪,問道:“江妹妹可緩好了?能上樓不?一起吧,你的恩公也要去頂層。”

姜雪點點頭。

濟言小聲嘀咕道:“若是走不動,索性讓他揹著,這人反正是不介意你多欠他幾個人情的。”

面具男子霎時朝他投來殺氣騰騰的眼神,他立馬閉上嘴。

眾人這下全都走到姜雪後面,生怕她掉下來。只有濟言和麵具男同她並肩。

姜雪開口問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面具男依舊不發一語,濟言插嘴道:“姬影吧,你就叫他姬影吧。”

面具男瞪他一眼,快步朝樓上走去。

濟言停下來對眾人道:“你們先自己逛逛吧,那位實在是難伺候,我得先去哄哄,免得又賠進去什麼東西。”

眾人點頭,濟言立刻追了上去。

姜雪抬頭望去,望見那人行走的背影,霎時呼吸停了一剎,心臟彷彿被捏緊。

她腦中有些空白,拂冬見她怔愣,忙上前扶住她的手。

她手緊緊握住拂冬手臂,力道之大,拂冬吃痛地叫了一聲。

“啊呀、姑娘,姑娘怎麼了?”

姜雪回過神來,卻見前面兩人已消失在拐角處。

“為什麼......”

為什麼,適才的背影,同那個背影,有些像。

姜雪嘴唇輕顫,看向拂冬:“為什麼......”

賀知林見她神色不對,忙對宿玉道:“宿玉,你先陪雙兒上去看看,江三應該還是不舒服,我先留在這裡陪她。”

宿玉並未追問什麼,只輕笑道:“好。”

盧瓊雙問道:“阿姐她?”

賀知林示意她不要說話,對她道:“先去逛逛,等她緩些,我們就上去。”

盧瓊雙懂事地跟著宿玉一併上了頂層。

賀知林見四下已經無人,走過去扶著姜雪坐下。

“殿下,怎麼了?”賀知林輕聲問道。

姜雪抓住他的衣袖,道:“那個人,他的背影,為什麼那麼像——”

她神色迷惘地看著賀知林,緩緩吐出兩個字。

“蕭、圻。”

賀知林聽到這個名字,滿面震驚之色,袖袍之中的手不禁握緊。

他粗略回憶一番,定定對姜雪道:“殿下,你看錯了,絕無可能。”

“世上人有千萬,身形相似不足為奇。且我也與蕭圻同窗過幾年,他與那姬影並沒有多少相像之處。”

姜雪閉上眼睛。

是,是啊。

蕭圻更瘦弱些,記憶裡十來歲的少年背影單薄,走在路上如紙片一般,彷彿會被風吹去。

她使勁搖了搖頭,試圖將那些記憶從腦海中晃掉、抽去。

“況且,祖父的醫術你不是不知道,”賀知林苦笑一聲,“他答允殿下的事,既出了手,又怎麼可能讓他還有活路。”

姜雪睜眼看著賀知林痛苦的神色,緩緩開口道:“是,是我錯認了。”

“那個人,怎麼可能還活著。”姜雪聲音支離破碎。

賀知林伸出手來,輕輕拍撫著她的背。

頂層一處暗室內。

濟言沒好氣地對戴著面具的男子道:“幹什麼幹什麼,你這究竟是想唱哪出?”

“閒來無事來逛逛,”男子道,“你答應的佩劍呢?”

“那佩劍不是說好了過兩日你入了京我再送去?”濟言翻了個白眼,突然又奚落道:

“同人家說話那麼不客氣,跟冰山似的,哪個小姑娘敢靠近你?”

“懶得廢話。”

“你就裝吧,前幾日是誰跑去扒人家屋頂?今日又巴巴地跟過來,你真當我不知道你為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