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今日原本就開始懷疑顧霖壇的身份一事。

首先是顧霖壇,按姜鈺說過的禮部對生員籍歷的核查情況,他自幼家境清貧,寡母孀居多年,靠著幾畝薄田堪堪將他養大,供他讀書科考。

而顧霖壇此人在朝中上下素有賢名,如此賢孝之人,怎麼會在高中之後,到現在甚至已經成為天子的乘龍快婿,都記不起要把老母親接到京中享福的事?

其次,素溪母子既然是他原先在家鄉的妻兒,何以他要用啞僕去伺候她們二人,平日不讓她們出門,像是怕極了被人發現。

若他真的被人脅迫、或者與人達成什麼交易,那他背後之人只要稍加在河東盤查,都不可能不知道他已經娶妻生子的事。

若他真的只為權勢奔赴,只為瞞下這母子二人的存在——大可不必將她二人冒險帶來京中親自看顧。

否則,像他對他母親那樣,把人放到河東豈不是更好?

然而他甘冒風險卻又嚴防死守,應該就不止是為了瞞過她,也是為了自己的某處軟肋不要讓人拿捏在手。

姜雪心中有一股令她心驚的疑慮。

有沒有一種可能,顧霖壇,連顧霖壇的身份,都是假的呢?

她低頭暗自打量著顧霖壇的臉。

清朗俊逸,潔如霜雪。

分明是貧苦人家,卻不知為何帶著一絲絲出塵的貴氣。

若他從一開始就不是顧霖壇,那麼,他是誰?

姜雪一顆心沉了下來,兩人就這樣突然陷入沉默氛圍中。

半晌,顧霖壇才抬起頭與她對視,柔聲道:“多謝殿下為我寬心,我也想為殿下做些事情。”

姜雪怔住,問道:“為我做些什麼?”

“相爺在病中,殿下不免日日憂心。我與那顏哲先生還算有些交情,見他醫術精絕,是以,我已寫了拜帖遣人送去,過些日若相爺還是沉痾難起,我便親自將他舉薦到相府為府醫。”

姜雪心下了然,賞什麼月色,原來目的在這裡。

也好,方便她直接攤牌,激他一激。

她巧笑嫣然,裝作驚訝道:“駙馬竟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我正想著這幾日借問一下顏先生的住所,親自上門拜訪呢。”

“自從顏先生為我調養身體,我每日都能得安枕,從前總是睡不好,現在一日能睡上五六個時辰呢,想來也是該好好答謝人家。”

五六個時辰?顧霖壇挑眉,想來姜雪還沒發現,顏哲給她的藥有問題。常人每日睡足三四個時辰已是很多,若長久五六個時辰這樣嗜睡下去,還能了得?

“顏先生畢竟為我煞費苦心,這謝禮肯定不能輕。所以——”

姜雪拉長尾音,故作調皮。

“所以什麼?”顧霖壇連忙追問。

“我遣了下人,出去幫我尋個地段合適的鋪子,這幾日就盤下來,送給顏先生做醫館。駙馬以為如何?”

顧霖壇驚訝萬分,問道:“此事顏先生可同意?”

顏哲可從來沒給他遞過信。

難道此人已經私底下藉著送藥攀上了姜雪?不太可能,顏哲親自給姜雪下的藥,除非他瘋了。

“我還沒說呢,”姜雪搖了搖頭,滿臉嬌憨的神色,道:“既然駙馬同他有些交情,不妨駙馬到時也幫我一道說說情?想來他是不會拒絕的。”

顧霖壇微微點了點頭,道:“好。”

看來他是時候去找一下這個顏哲了。

他深深看向姜雪,突然伸手攬住她的腰肢。

姜雪猝不及防,一時跌坐到顧霖壇懷裡。

她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卻又不好抗拒得太過明顯,只得裝出驚慌中帶點羞澀的樣子,輕輕掙扎道:

“駙馬,別忘了顏先生的交代......你我月餘內是不能同房的。”

顧霖壇將頭埋進她髮間深嗅,沉醉道:“我聽黃福說,他兩日沒來送藥了,想來必定是殿下身子已經好多了。”

姜雪火氣噌地一下往上冒,這一天裡兩個男的都這樣輕浮,讓她實在是不能忍。

她看向遠處廊下的拂冬與曉春,二人正急急探頭往這邊望來,她定了定神,略微搖了搖頭,示意她們稍安勿躁。

黃福眼下除了管顧霖壇的事,早已沒了旁的權利,卻還能知道賀知林有沒有來送藥。

姜雪心中冷笑一聲,出聲卻溫軟,道:“顏先生前幾日給我制了好些日的藥呢,每日都吃著。駙馬,”她伸手輕輕推動他胸膛,道:“還是等我大好吧,這樣宮裡宮外都能安心。”

顧霖壇抱著她的手卻圈得越發地緊。

他抬頭看向桌上的酒杯,姜雪一口都沒喝。

他頓時冷了臉,片刻又換了一副笑容,道:“夜裡涼,那殿下喝了這暖身安眠的酒,我送你回問晴軒去。”

姜雪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道:“我還吃著藥呢,哪能飲酒?”

顧霖壇笑了笑,輕聲道:“我問過太醫了,這酒是益氣助眠的,喝一些有利於殿下的身體。”

他一隻手鬆開,伸上前去拿過酒杯。

姜雪趁著這個空當連忙扶著石桌站起身,伸手揉了揉額角,面露疲憊之色。

“想來是顏先生的藥起效了,我又睏乏得很了。這酒既好,不如留著他日再喝,也不辜負駙馬的一番美意。”

顧霖壇拿著酒杯的手停滯在空中。

姜雪到底是什麼意思?

打個巴掌,給個甜棗。時而蠻不講理,時而又會為他舒心勸慰,時而端著公主架子高高在上,時而又放下身段同他示好。

欲拒還迎?

顧霖壇心中冷笑,但他沒有時間同她演這種欲拒還迎的戲碼了。

他站起身,一手攬住姜雪肩膀,一手遞過酒杯到她唇邊,輕聲道:“殿下,既知為夫美意,良辰美景,為何不成全此夜?”

姜雪正在想辦法脫身,斜眼見到拂冬已經氣勢洶洶朝這邊走來。

原本等著拂冬開口打斷顧霖壇的行為,卻不想黃福突然急匆匆地跑來。

“大人,大人。”

顧霖壇眉頭深皺,問道:“何事?”

黃福氣喘吁吁,扶著老腰喘著粗氣,道:“有貴客到訪。”

貴客?

姜雪眉毛一挑,這話可跟新婚夜如出一轍,這下顧霖壇只怕巴不得支開自己了。

卻聽顧霖壇沉聲問道:“什麼貴客?你沒同她說今夜不見客嗎?”

黃福欲哭無淚,道:“是、是乾國來的貴使,自稱什麼王爺的。”

景曄?!

姜雪顧霖壇二人同時露出驚詫神情。

顧霖壇不耐道:“深更半夜的,他來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