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異香撲面而來,讓人心曠神怡。

蕭宇抽了抽鼻子,他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往殿門望去。

一位如天女下凡般的極美女子足下生蓮,盈盈走了進來。

“阿姊,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年輕的皇帝一改之前修羅一般的凶神惡煞突然變得像個懵懂小孩兒。

他上前就拉住了女子的手並往大殿裡面引。

“本宮來看看你又在做什麼荒唐事了。”女子秀眉微蹙,她望著大殿上尚未清理的血痕一臉不悅地說,“前朝的事情一點兒也不過問,就知道在這裡胡鬧。”

“前朝的事情有崔老相國、韋大將軍他們,出不了什麼岔子。再說,朕也沒做什麼荒唐的事啊!朕只是剛剛清理了一批想要謀反的亂臣賊子。”蕭玉衡一臉乖巧地對女子說道,“至於現在嘛,朕突然感到腹中飢餓難耐,想來朕還沒用過早膳,弄塊炙豬肉最合適不過了,恰好豬王在這裡,朕就想著不如從他身上割塊肉,烤來吃了,省得他整日嘴上說著願為朕效死,那真不如來點兒實在的。”

聽到這裡,女子眉宇間皺出了一個川字,她自知自己這位兄弟的脾性,好言相勸也許只會適得其反。

於是她說道:“陛下不是準備迎娶魏國宣明公主嗎?不如就將這豬王再養個一年半載,到時候用在婚宴之上,豈不更妙!”

豬籠裡的蕭子潛也趕忙應和道:“對對對,孤還沒長得那麼肥,還得再養一養……再養一養!”

只見蕭玉衡眉毛微微一皺,像孩子一樣嘟囔道:“我才不要娶什麼宣明公主,那個醜八怪……我只要阿姊在身邊就好。”

“又說傻話……”蕭玉婉嗔怪道。

蕭玉衡表情突然又是一變:“那天能吃到豬王大宴!想到這裡我就高興,到時候滿朝臣工都能品嚐那烤得流油的豬王的滋味,妙!妙!真是大妙!阿姊說什麼就是什麼!”

這位年輕的皇帝拍著手高興得就像個孩子。

蕭宇趁著蕭玉衡的注意力都在眼前這位女子身上之時,他便多看了幾眼關在豬籠裡的父王。

只見江夏王蕭子潛那雙因肥胖而變小的老眼佈滿了滄桑和淒涼,他正巴巴地望向蕭宇,而那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種難以言明的欣慰,他似乎一眼就看穿了蕭宇此時的伎倆。

他衝著蕭宇頷首一笑,那笑容裡帶著苦澀與期許,那種表情在他的臉上只存在了一瞬便已逝去。

而後他便不再看蕭宇了,而是扭頭望向了別處,而那雙小眼一下子又變得暗淡無光起來。

看到這種情景,蕭宇心裡有種說不出的酸楚。

兩世為人,兩位父親截然不同的形象都在他的腦海中閃過,無論是哪個父親,內心深處對於他的愛都是最深沉的吧!

想到這裡,蕭宇的眼角微微有淚痕閃爍。

但他的身子猛然一晃,竟然被年輕的皇帝拉了一把,將他帶到了絕美女子身前。

“阿姊,你快看這是誰?”蕭玉衡問。

那位女子只看了一眼蕭宇,那張精緻的俏臉上就立馬浮現出了一抹驚訝,但那驚訝的表情如流星般在她臉上轉瞬即逝。

“如果本宮沒認錯的話,這位正是江夏王世子蕭宇吧!”女子說道。

“阿姊好眼力,你忘了,朕不是已經給他改了封號了?不是江夏王,是豬王世子。”蕭玉衡有意糾正著。

“皇上,您又在胡鬧了!”華服女子面帶嗔怪地說。

“阿姊,君無戲言的哦!”蕭玉衡說著又轉頭問向了蕭宇,“傻子,你可認得朕的阿姊?”

如此美豔無雙,那必定是永寧公主了,或許現在應當稱她一聲永寧長公主了。

蕭宇久遠的記憶裡那時的永寧長公主蕭玉婉只有十三四歲的年紀,但那時已經出落得美麗絕塵,據說她身有異香,是先帝最寵愛的掌上明珠。

但這些話他不能說出來,他能做的只有繼續裝傻充愣。

“阿姊?”

“本宮是皇上的阿姊,蕭玉婉,江夏王世子可還認得吾否?”

眼前的永寧長公主吐氣如蘭,異香撲面,讓蕭宇不禁眼前略微暈眩。

蕭宇咬了咬槽牙,像撥浪鼓一樣搖了搖頭。

只見永寧長公主用纖纖玉指遮住了朱唇,她只是莞爾一笑便不再看蕭宇了,彷彿他果真是個傻子,根本就不足以引起這位公主的注意。

“阿姊,你用沒用過早膳,我馬上讓御廚房去準備阿姊最愛的菜餚。”

“還是陛下體恤吾,只是這裡血光太重,不如移駕含光殿用膳如何?”

“那甚好!只是……這傻子……”年輕的皇帝又望著蕭宇,他的眼神有些猶豫。

蕭宇就在這時突然憋出來一個響亮的大屁。

一股濃濃的臭氣與瀰漫在殿中的異香混合,那氣味又是那種難以言喻的刺鼻。

蕭玉衡和永寧長公主同時皺了皺鼻,對望了一眼,他們的臉上同時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我想屙屎!”蕭宇捂著肚子突然說道,這時的他真是憋不住了。

“給豬王世子準備恭桶,出完恭送他回去,朕現在不想再看見他了!”

年輕皇帝下完這道旨意便與永寧長公主一起向著殿外走去。

蕭宇有意無意間瞥見了那位絕美的公主衝著自己滿含深意地一笑,但這種笑意讓他感得有種被人偷看洗澡的感覺。

當他再望向自己父王的時候,江夏王已經和其他兩位王爺一起被黑衣內衛帶走了。

……

蕭宇再回到那所破宅子的時候,紛紛揚揚的大雪早就停了下來,漫山遍野盡被銀裝素裹。

當他帶著皇帝的賞賜走進那扇破門的時候,趙管事正在院子裡舉著個破香爐不知是對著三清上仙還是如來佛祖做著禱告。

幾個隨行的宦官把各種賞賜往院落裡一堆,便一個個像扔掉了燙手山芋一般一溜煙兒地離開了這裡,看樣子真的沒有人願意在這個連老鼠都嫌棄的破宅子裡多呆一會兒。

倒是趙管事看著這一堆堆的賞賜,歡喜地合不攏嘴。

“真是上天庇佑了,我就知道小王爺吉人自有天相,今天不光是開了竅,轉眼就帶著這麼多的賞賜回來了,感謝三清真人,阿彌陀佛!”

蕭宇沒有理會這個老僕人,他就像沒有靈魂的軀殼一般機械地往後院的破屋走去。

從皇宮回來,整個人就像被扒過一層皮一樣,此時的他只想找個地方好好靜一靜,順便好好理順一下當下的思緒。

他一屁股躺在了那張扎人的破草蓆上了,周圍漏風,他卻全不在意。

好在現在有一件貂裘大氅,不至於像原來那樣凍得要死了。

他望向了佈滿飄搖蛛網的屋頂,嘴裡喃喃自語。

蕭宇,在這個世界他依舊叫蕭宇。

在這個世界,他的身份是這大齊帝國江夏王世子,去他孃的狗屁豬王世子。

他的父親曾經是這帝國裡手掌重兵的王爺,那隻能說是曾經吧,現在的他只是囹圄中的一介浮萍了。

他父親到底是個怎樣的王爺,久遠的記憶已經模糊不清,更何況他那時還很年幼,但父親騎馬挽弓的雄姿似乎在他眼前還歷歷在目,除此之外一切都很模糊。

而他現在所處的這個時代,大齊帝國,這又是個怎樣的國家呢?

歷史不知道在哪個節點發生了些許的偏移,讓這個時代既陌生又熟悉……

蕭姓南齊沒有因為那個荒唐皇帝而被另外一個姓蕭的遠房親族而取代,它又延續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它偏安江南一隅,內亂不斷,但歷代皇帝仍然血性,雖然難敵強大的北魏,但它依舊在倔強中堅強生長。

但自家這些人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自高帝以後每每統治更替都會引來血雨腥風,內訌不止。

北方那個以狼為圖騰的大國,也不停嘗試著借南方每一次內亂的機會南下,但幾場大戰下來,眼見佔不到一點兒便宜便又如潮水般的向北退去了。

多年的較量之後,南北間似乎正處在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平衡當中,而這種平衡的歪斜,也許只需要一根髮絲而已。

最讓人頭疼的還是蕭家內訌的怪圈,這似乎是刻入基因裡的東西,無論當朝皇帝是如何英明神武或兇殘暴虐,當政的初期和末期都常常是在自相殘殺中度過的。

包括現在當政的這位年輕皇帝,他就有著老蕭家人標準的神經質。

哎,越想越頭疼。

蕭宇似乎想起哪位先賢講過,改變不了那就推翻他吧!

想到這裡,蕭宇感到自己的眼皮實在是睜不開了,他沉沉地睡去了。

那股說不出的異香似乎一直縈繞在他身前,久久地沒有散去。

他不知道這天是南齊永豐三年臘月十三,北魏孝昌二年臘月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