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的心思複雜,離開了觀湖亭之後,他獨自一人在後花園中漫無目的徘徊。

他這段時間給自己找了不少事做,這讓他原本寡淡無味的生活變得充實,但這一會兒他卻覺得心裡煩亂無比。

最後他在湖畔找了塊頑石,坐在上面望著湖面發呆,湖水在夕陽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幾尾肥碩的錦鯉在近岸處擺尾嬉戲。

這個時候,崔管事自遠處走來,在他的跟前站定了下來。

“小王爺,朱侍中又遣人送來幾個大木箱子。”

蕭宇回頭瞥了眼崔管事:“往常朱異送來東西,你們都是如何處理的,過去也沒見因為這種事過來煩我。”

“庫房已經塞滿了,再也裝不下了。”崔管事有些無奈,“小王爺,府中院落眾多,有許多空著的……”

蕭宇打斷他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這些日子裡王府花費巨大,不見底還好,為什麼會是滿的呢?”

“還是朱侍中。”崔管事幹巴巴地笑了笑,“老奴越來越拿不定主意,就是朱侍中送來的這一個個大木箱子把咱們庫房給佔滿了。”

蕭宇眯了眯眼,雖然不知道朱異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將一個個裝滿金銀文玩的木箱子陸陸續續送到他的府上,但他一直都是照例全收。

起先這並非是因為蕭宇貪財,而是為了不得罪朱異,甚至有要結交這位大奸臣的意思。

但到底收過多少大木箱子,他就沒有數了。

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了那間宅院裡抬出來的大木箱子源源不斷地運往宮裡。

難道自己家中的那些木箱與運往宮中的一樣?

再想想就在剛剛蕭玉婉對自己的告誡,蕭宇頓時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到底有多少木箱子?”

“小王爺有所不知,這些時日裡,朱侍中幾乎是每日都往咱們府上送東西,少則七八箱,多則二三十箱,按照慣例是照收的,這個小王爺之前是知會過老奴的……老奴也就照收了……”

“裡面都是什麼樣的金銀珠寶。”

崔管事眨眨眼,一時沒話說,只是一臉詫異地望著蕭宇。

蕭宇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跟崔管事說過裡面到底裝些什麼,估計貼著朱府封條的箱子,朱異沒敢亂動。

片刻之後,崔管事才說道:“小王爺,若非咱們庫房裡的銀錢消耗太快,咱們偌大的庫房還真的裝不下這些大木箱子。”

蕭宇長舒一口氣,自己雖然過得已經緊巴巴的了,但沒有動朱異的東西,他心中還是感到一陣寬慰。

他站起身,一臉器重地拍了拍崔管事的肩膀。

“沒動便好,帶我去見見他們!”

“喏!小王爺跟老奴來。”

於是崔管事引著蕭宇就出了後院,向著二進院門外走去。

江夏王府規模龐大,這一段路程可不近,當他們走近車隊之時,押送寶箱的朱府家丁都已經懈怠了,三五一群坐在牆根陰影下面休息。

見崔管事引來一個年輕的貴公子,幾個人站了起來,剩下的人依舊倦怠地在原地休息。

在這些人中,蕭宇見到了曹辰。

朱府的大管家能親自而來,這不禁讓蕭宇感到驚訝,甚至心中隱隱還有一種惶恐。

曹辰見是小王爺,也一臉誠惶誠恐地屈身行禮。

“不知小王爺親自前來,小人真是惶恐……惶恐……”曹辰邊說邊跟身旁的人遞眼色,讓那些懈怠的人趕緊起來。

蕭宇並不在意那些細枝末節,但見到曹辰,他的心底還是多了幾分的警惕,尤其是他知道那所宅院的背後是朱異時更是如此。

過往的大箱子都照收了,今日再送來便沒有不收的理由了。

想到這裡,蕭宇心中有些後悔,奸臣真是沾不得的。

曹辰一直在等蕭宇的回話,卻見他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

他試探著問道:“小王爺,小王爺,您還好吧!”

這時蕭宇的心中已有了盤算,他皺皺眉擺出一副苦相:“不太好。”

“噢?如何不好?”曹辰這話說出才感覺自己僭越了,趕忙要告罪。

蕭宇沒給他這個機會,把他拉到一旁“推心置腹”。

“朱侍中府上到底有多少大木箱子啊!把我們府上的庫房都給佔滿了,我們自家的東西都沒地方放了,回去麻煩告訴朱侍中一聲,你家裝滿了,我家也快裝滿了,再有的話就往別處送去!”

曹辰起先一愣,然後又有些模糊,他懷疑地望著蕭宇,拱手道:“我家阿郎說了,送到府上就是府上的了,阿郎沒想要回去。”

曹辰嘴上恭敬,但心裡卻有些輕視這位智商似乎有些不線上的小王爺。

“我要這麼多箱子幹什麼?不能吃不能喝的,改日朱侍中府上騰出地方,我再給朱侍中送回去。”

曹辰苦笑道:“小王爺不知道箱子裡裝著什麼?”

蕭宇搖搖頭:“不知道。”

再回頭望向身後的崔管事:“你知道嗎?”

崔管事明顯在裝糊塗,搖頭像撥浪鼓一樣。

“老奴也不知道。”

曹辰見這主僕兩人的樣子,不知道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糊塗,他臉上依舊恭敬。

“阿郎說過,小王爺可以開啟……近日聽聞小王爺在做大事,不知道小王爺手裡的銀錢夠不夠,若是不夠,朱侍中也正好藉此盡些綿薄之力。”

蕭宇呵呵一笑,擺出一副紈絝公子的做派。

“嘿嘿,你知道我在做大事?什麼大事?”

“春和坊啊……京城裡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嘿嘿,有空你去看看,我最近在想要不要在那裡弄一條小吃一條街什麼的,幫那些僑民完成就業,也不至於整日裡遊手好閒,給京畿治安添堵。”

曹辰聽不太懂蕭宇在說什麼,只是附和著笑了笑,在他的印象之中,蕭宇的精神就一直沒正常過,同時他也一直不明白為什麼自家的主人在京中各王侯勳貴中,最看重這個冷灶中的小王爺。

“那好,有空小人一定去看看。”

蕭宇走到了已經卸車的五個大木箱子跟前挨個敲了敲,發出一陣陣悶響,裡面都是滿的,大木箱上朱府的封條依舊醒目。

“嘿嘿……裡面裝的什麼好東西啊,我都沒開啟看過,開啟看看?”蕭宇嘴上這麼說,但他確實是在撒謊。

“小王爺,切莫在這裡開啟,回去慢慢看,嘿嘿……裡面都是好東西。”

“嗯……”

蕭宇滿意地點點頭,他不知道自己的紈絝形象裝得像不像。

他一扭頭問道:“朱侍中現在可好?”

“阿郎好著呢?今日沐休,在家中……”

曹辰說到這裡覺得自己是不是說多了,他看到蕭宇盯著自己的樣子,似乎有種奇怪的預感。

“朱異……朱侍中在家?”

“小人出門那會兒還在家,只是不知現在……”

蕭宇不聽他說話,自顧自地說道:“聽說朱府極盡奢華,要不然我跟你去看看?”

“去看看?”

曹管事瞪大的眼睛,嘴巴也張大了幾分。

……

京城有個流言,都說烏衣巷中朱異府邸奢華程度堪比皇宮。

蕭宇從沒來過烏衣巷,但他知道門閥大族琅琊王氏與陳郡謝氏的宅邸也在這裡。

透過車窗,他不禁好奇地往外探望。

這裡的路人很少,街道整潔,幾乎見不到什麼在街面上買賣討生活的商販。

但不時可以看到一些士子裝扮的人在一座些宅邸門前盤桓。

有些意氣風發,志得意滿,也有些灰心喪氣,消沉低落。

想想也知道這些都是什麼樣的人,此時計程車族門閥雖已不如前朝那般可以左右朝政,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依舊在朝堂內外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蕭宇此行的目的並非是奔著這些世家大族而來,他對那些高宅大院也就停留在了好奇的層次上了。

這一次,他真的想見一見朱異,具體想幹什麼,他自己也沒想清楚。

或許就是想說幾句話,探一探他的口風,起碼能讓他心裡有些底,晚上睡覺能安穩些。

但若要讓蕭玉婉知道他如此膽大包天,又少不了一頓上府訓斥的了。

馬車緩緩停了下來,曹辰來到了蕭宇馬車跟前。

“請小王爺在此稍後,小的進府通稟一下。”

蕭宇掀開窗簾道:“不必這麼麻煩了,我跟你一起進府看看。”

曹辰臉上似有難色,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小王爺真是讓他頭疼。

隨車而來的崔管事一路上都覺得自家主人做得不妥,哪有事先不打招呼直接就上人府上拜訪的呢!

再說,拜訪物件還不是普通平民,而是官居二品的朝廷大員。

崔管事道:“小王爺,雖然宗正府鮮少插手小王爺之事,但老奴也覺得有悖禮法,咱們本身就是唐突而來,也沒拜帖、禮物……往常與朝臣接觸,還需到宗正府備案,由宗正府派出的禮法官陪同才可完成拜會……”

“這多麻煩!”

“按照正規渠道,小王爺最早也得半月之後方可見到朱侍中。”

“人來了不就行了嗎?讓宗正府歇歇。”蕭宇說著跳下馬車,“我乃非常之人,朱侍中也是個務實不拘小節之人,他對我那般好,定然不會在意。”

蕭宇下車後抬頭一看,這府邸的門牌不大,在這烏衣巷算不對顯眼,若說這宅子主人囂張到富可敵國、任誰看了也不信,

“曹辰,你家主人就住這裡嗎?”

曹管事與崔管事對望了一眼,兩人眼中都有難色,但曹管事馬上答應一聲,提著長服的前擺碎步跟了過去。

此時的朱府的大門恰好敞開,幾個家丁護院正站在門前,他們應當是來迎候曹辰的。

但見一個樣貌出眾,風度翩翩的貴公子大步向著府門走來,都不禁感到吃驚,但沒人敢阻攔,尤其是見到跟在後面的曹管事朝他們使眼色之後。

而曹管事自己則陪笑著跟在這位貴公子的側後面。

蕭宇穿過並不算氣派的大門,眼前就是一處天井,沒什麼特別的。

他又來回掃了掃周圍的佈局擺設,臉上似乎有些失望。

“曹辰,言過其實了,那流言真假,都說朱侍中府邸就像龍宮,我看還不如一般大戶的宅院,照我的王府那更是差遠了。”

曹管事連忙陪笑:“是是,朱侍中清廉,這府邸還是先皇御賜的呢,之前朱侍中的住處更是一言難盡。”

蕭宇憋著想笑卻不敢笑,朱異清廉?若朱異清廉,那豬就能在天上飛了。

蕭宇故作深沉地嗯了兩聲:“前院如此,不知後院是否藏著玄妙?”

在自己地盤上,曹管事臉上的笑容可要從容多了:“朱侍中表裡如一,乃謙謙君子、後院更是清貧節儉。”

這奴才說謊不打草稿,你虛偽,我也可以虛偽。

蕭宇揮揮手:“走,帶本世子去見見這位謙謙君子去。”

“那就讓小的帶小王爺去正堂。”曹管事做了一個有請的手勢。

“朱侍中在正堂?”

“可能在書房。”

“不去正堂,去書房!”

“誒,等等小王爺,走錯路了,這邊!這邊!”

守在門前的家丁護院滿臉茫然,目送著府上最有權勢的管事跟在一位年輕人身後胡鬧一般地往內院走。

……

書房中。

朱異只穿了一件輕薄的短衫,靠在一張有靠背的胡椅上飄飄欲仙,一個年輕貌美的侍女跪在他的兩腿之間,不知道在幹什麼。

他哼了兩聲,眼見就要到達預約快樂的頂點,身體剛要抖動,門外卻不合時宜地傳來了一陣叫聲

“阿郎!阿郎!”

朱異腿蹬得筆直,身子抽了抽,憋了許久的那陣火終於洩了出去,一陣欲仙欲死。

他這時才緩緩睜開眼,低頭看了眼美女,揮揮手,身下的女子如釋重負,忍著噁心,一躬身,自屏風後的小門小跑了出去。

朱異放蕩地笑了笑,他整了整衣衫,拿起毛筆在紙上寫了兩個字,才緩緩喊道:“進來吧!”

他原本以為是曹辰完成了使命回來交差的,但走進來的卻是蕭宇,這把他嚇了一跳。

“小王爺!”

朱異趕忙站了起來,但他感覺自己身下的小兄弟還沒服軟,便把腰躬得更低了。

蕭宇看見他白袍上被頂起的部分,強忍著笑。

“誒,朱侍中,您客氣了,趕緊坐,趕緊坐!”

朱異一臉訝然,想想不屈不撓的小兄弟,也就趕忙弓腰坐下。

張了張嘴,一直善於口才的他居然不知道該如何寒暄了。

蕭宇說:“哦,我來沒什麼事,就是單純想要上府上認認路。”

朱異一臉隨和,一副厚道人的模樣,他微微探著頭,像一位慈祥的長輩。

“唉,早知道小王爺大駕光臨,朱某便去府門迎接了。”

蕭宇四下打量著朱異的書房,這裡除了擺滿各種典籍的書架以外,就只有一張桌案,一把胡椅以及一扇屏風,連個香案也沒有,簡樸到了極點。

“朱侍中就在這裡讀書?”

朱異呵呵一笑:“還有會客,這裡是簡樸了一些,但對於朱某來說足矣。”

蕭宇讚歎:“朱侍中真是高潔君子,本世子自愧不如。”

“豈敢,豈敢,小王爺過謙了。”朱異捋捋鬍子笑道,“承蒙小王爺高看,朱某實乃一庸碌之人,外面風言風語,朱某其實只愛與書卷、燈燭為伴,這裡不設其他擺設非朱某吝嗇,只是多些擺件,朱某讀書的心便會淡些。朱某有自知之明,所以書房之中一切就從簡了下來,一直到今日也不曾改變。”

蕭宇讚許地點點頭,他一低頭,見朱異腳邊有一小團白色的分泌物。

他笑了笑:“不錯,不錯,都說書房是男人的小天地,能在此任意揮灑,不用去管外面的世俗,但也得……也得注意一下衛生……”

朱異起先沒聽懂,但他順著蕭宇的目光見到了地上自己殘留的精華,不禁有些尷尬,訕訕地笑了笑。

蕭宇並不在意這些,他湊近朱異,小聲問:“有春宮圖嗎?有的話借給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