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我回家……”

蕭玉婉感到一陣恍惚,她甚至覺得自己看到的都是幻覺。

但她感覺到了那人的體溫還有心跳,他確實是存在的,並且還救了自己。

“宇……宇弟,是你嗎?”

“嗯嗯,嘿嘿……”

男子點點頭,又笑了笑,他的笑容如春風般溫暖,讓人心安。

見慣了各種陰謀詭計的蕭玉婉,第一次感覺到這個世界上還有如此絢爛真摯的笑容。

她略感驚喜,但不知為什麼她又陷入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望之中。

她腦海中閃過了她的親弟,那位帝國至高無上的皇者。

他似乎從來不會對人這麼笑,哪怕是對自己,他的笑容中總是帶著一種陰鷙和算計,讓人心生害怕。

男人溫柔地看著她,開始說話:

“剛才真是讓我捏了一把汗,若非那幾支箭簇,我真不知道裴將軍他們能不能救下你,還有啊,玉婉姐;別老端著公主的架子了,生死存亡之際,逃跑才是王道,命都沒了的話,那什麼也都沒了!”

蕭玉婉聽盡了恭維和諂媚的話,卻從沒聽過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她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男子的攙扶下她站起了身。

周圍的打鬥一直在繼續,金屬的碰撞在火焰“噼噼”燃燒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守在身前的金甲將軍抵擋著一名黑衣殺手的進攻,他奮力將對方殺退了幾步,扭頭道:“長公主快走!我等為長公主斷後。”

“有勞裴將軍了!”

裴植微微一愣,但敵人反擊又像旋風般襲來,他只得收回思緒奮力搏殺。

只見蕭宇帶著蕭玉婉從廂車上跳下。

華麗深衣厚重的裙襬不知道被什麼東西一下子掛住,這讓蕭玉婉進退不得。

蕭宇蹲下,檢視裙襬狀況,只見兩個鉚釘絞索住了大截的裙襬。

“穿這種繁瑣的禮服真是礙事,不如穿條褲子。”

蕭玉婉正在吃驚,就見蕭宇用力一扯,只聽“嗤啦”一聲,曳地裙襬被扯下很大一片。

蕭玉婉光潔小腿露在了外面,她臉上一陣潮紅,不敢抬眼去看她的這位堂弟。

蕭宇似乎對此全不在意,拉著她的手就向北邊跑去。

路上,他們遇到了一名追擊而來的殺手。

蕭宇手中長劍和對方格擋了幾個回合,恰好有燃燒的閣樓坍塌掉落,轟然巨響後雙方各自後退十餘步。

蕭宇手中長劍在躲閃墜物時無意掉落火中,好在沖天大火將他們分隔兩邊。

身後熊熊烈火中傳來了黑衣殺手瘋狂的叫罵,蕭宇卻全然不理。

“玉婉姐,快走!前面就有人群了,到那裡,那些殺手就不敢怎麼樣了。”

驚魂未定的蕭玉婉點點頭,這一路奔逃猶如夢境,讓她感到應接不暇。

但蕭宇在她身旁,她就感到心安。

又是一路狂奔,兩側燃燒的木質結構不斷掉落,滾滾熱浪燒灼著他們的身體,隱隱作痛。

他們在坍塌的木製建築中輾轉騰挪,躲避著一切的危險。

有一次前方已經無路可走了,身後也被火海所阻。

蕭玉婉還沒來得及反應,蕭宇突然將她攔腰抱起。

她臉上泛著嗔怒,略作掙脫,捶打了幾下這位“登徒子”的胸膛,心中卻有著異樣的感覺。

“玉婉姐,失禮了。”

蕭玉婉見他如炬眼眸直視前方,似有破釜沉舟之意,臉上全無放浪輕薄之想,便又安心了下來。

“宇弟,你要做什麼?”

“過火海!只要速度得當,你我就不會有事,用袖口掩住口鼻,儘量不要大口呼吸,熱空氣對人體的灼傷遠比火焰本身太大。”

蕭玉婉似懂非懂,她見到蕭宇左右移動身軀,在找一條活命通路。

“就它了!”

只見蕭宇牙關緊咬,眼神綻放出一種制勝的決心,他大喊一聲,抱著蕭玉婉奮力向著烈烈火海猛然奔去。

耳邊火焰噼噼作響,熱浪衝擊著他們的全身。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蕭玉婉卻覺得她在這個男子懷裡似乎度過了一個春秋。

恍惚間,她又問著自己。

他是誰?

他真的是蕭宇嗎?

那個凜冽寒冬赤腳在雪地裡摸爬滾打,炎炎夏日獨立於驕陽之下的“痴呆少年”嗎?

他不是,

他的軀體裡似乎有另外一個靈魂存在,

這個靈魂充滿著生命力,扛起著這個不幸的身軀。

想到這裡,蕭玉婉自己都笑了。

“玉婉姐,玉婉姐,我們過來了,我們成功了!”

男人那柔和的臉上又綻放出了喜悅的光澤。

蕭玉婉也笑了,笑得是那樣溫婉嬌媚,動人心魄。

蕭宇這才輕輕將她放下,

蕭玉婉的心神依舊恍惚在先前的遐想之中。

蕭宇見她神色有異,便問道:“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蕭玉婉突然覺得臉上一陣發燙,不知是火焰燎燒,還是心中有異性情愫。

除了自己的親弟之外,他幾乎沒與哪個異性有過如此多的肌膚觸碰,哪怕是名義上的駙馬都尉潘鐸也是如此。

“哦,或許是剛才被驚著了,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些走的好。”

“嗯。”

蕭宇雖感詫異,但此時情況錯綜複雜,他無暇去想那女子的心事。

就在兩人剛要離開這裡的時候,蕭宇眼中閃過一絲冰冷,他將蕭玉婉重新拉到了自己身後。

“宇弟,怎麼了?”

蕭玉婉尚在疑惑,她也看到眼前的煙霧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正在向他們靠近,那人手中長劍在火光中顯得格外扎眼。

“老鼠有洞就能鑽,我就說不能給你們留下一點兒空隙,大哥就是不聽,好在我有先見之明,提前守在了這裡。”

蕭宇皺了皺眉,這人說話的語調有些奇怪,那不是江左官話。

但這聲音熟悉,他似乎在哪裡聽到過。

一段不願想起的回憶突然席捲了他的大腦,他驚呼一聲:

“是你!”

對方高大身軀已經顯現,他突然一愣,轉瞬間又哈哈大笑起來。

“我當是誰?原來是潘駙馬豢養的那個孌童?”

蕭玉婉眼神奇怪,他定定地望著肖宇。

而蕭宇整個人都要被氣炸了。

他一臉苦笑地扭頭望向了蕭玉婉:

“玉婉姐,我……我跟駙馬都尉沒什麼的......”

蕭玉婉目光依舊奇怪,但她笑了笑,笑容溫和而體貼,讓人寬心,她點點頭表示對蕭宇的信任。

只見那高大的黑衣人聽完兩人交談後愣了愣,粗如木棍的手指指向了蕭玉婉。

“你就是永寧長公主蕭玉婉?”

蕭玉婉並不說話,一個低賤的殺手沒有資格和帝國高貴的長公主說話,她只是冷冷地望著對方。

那黑衣人又望向了蕭宇:“你果然沒有食言,把蕭玉婉給我帶來了,雖然前天晚上你耍了點兒小花招害我損失了七個弟兄,但我不與你計較,你也算有功了,那我就讓你死得痛快一些吧!但不會給你留個全屍,留全屍就不痛快了。好在永寧長公主能給你陪葬,也算是了卻了你一樁心事。”

這話讓蕭宇頭皮直髮麻,他並非是怕死,而是他從沒碰到過這樣實誠的敵人。

那時候他只是略施小計,想要保命,所以胡說八道一通,卻沒想到被這傻大個信了,還在這裡活學活用,以此來詆譭他。

早知如此,他那時候就該編些別的瞎話,現在好不容易在蕭玉婉面前積攢下的這點兒好感值,眼看就要被這賊人給敗光了。

蕭宇眼神有些哀怨,他想解釋,但現在大敵當前不是婆婆媽媽的時候。

他又一次扭頭看了一眼蕭玉婉。

蕭玉婉面沉如水,似乎根本沒有被那賊人的一番說辭所影響,眼神中依然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疏離冷漠。

蕭宇心中嘀咕,大齊最尊貴的長公主就該有如此氣度,智商也線上。

沒有了後顧之憂,蕭宇就大起了膽子來。

他伸了伸雙臂,表示自己沒有攜帶任何武器,他在原地跺著步子,一邊唱著空城計,一邊思索著該怎麼脫身。

自然滿嘴跑火車是必不可少的,他除了這張嘴能用,別的什麼都用不上了,但他知道對方也不是個好糊弄的主,必須把假話說得越真越好。

“你可知我是什麼人嗎?”蕭宇眼露兇光,一臉陰森地打量著對方。

對方被唬了一下,原本可以揮劍直接結果了蕭宇了事,他卻沒敢動:“你是何人?”

“你猜我是何人?”

對方見蕭宇死到臨頭還如此囂張,就有些吃不準了。

“你……你不說……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是何人?我就知道你是潘鐸的孌童,淨幹一些見不得人的苟且之事!”對方說到這裡,終於不願意再跟蕭宇廢話下去了,他將劍一抬,“你小子愛用詐,我看今天還有誰能救得了你。”

“侯官曹!”蕭宇突然大叫一聲。

對方的身子突然定住了,抬起的腿還沒落下就收了回來。

他放下劍,下意識地去腰間摸鐵牌,摸了半天卻什麼都沒摸到,整個人的沖天氣焰到此時已經萎靡了一半。

“你是白鷺?”蕭宇問。

對方並不回答,眼神重新陰鷙起來。

“把令牌還給我。”

“還給你可以,但你必須要回答我三個問題。”

“你說!”

“你們侯官曹為什麼要殺永寧長公主!後面可是北魏朝廷?”

對方哈哈大笑,那聲音在夜空中顯得是那樣哀婉蒼涼。

“小子,我不回答你這個問題,你可以問下一個。”

“你們到底多少人,策劃者是誰,他在建康還是在洛陽?”

“據我所知的有一百一十四人,策劃者非我鮮卑人、也不是氐人更不是匈奴人、而是你們漢人!但他是誰,住在哪兒,我一概不知。”

蕭宇眯了眯:“第三個問題,之前的爆炸是如何做到的,你們是否已經發明出了火藥?到底是怎麼個原理。”

對方眼露輕蔑:“如此淫巧之技還要問我?我怎能知道,我不過也是拿錢為人賣命來的。拿人錢財,忠人之事,其他的我一概不管不問。”

“還有……”

蕭宇尚未想好再問什麼,便被對方打斷。

“你說過就三個問題,答完了便將令牌還我。”

“令牌暫時不在這裡,若你不殺我們……”

對方已經勃然大怒:“你們漢人奸猾狡詐,我怎能信得過你們!”

說罷他不再去聽蕭宇還有什麼解釋,舉劍就向蕭玉婉刺去。

眼看情勢危急,如此一劍蕭玉婉一個弱女子如何能承受得住。

蕭宇挪動身體,擋在了劍鋒和蕭玉婉之間。

一種刺骨的冰寒穿過了他的肩頭,他的耳朵嗡嗡作響,起先他並沒有覺得疼痛,只是覺得左臂有些痠麻,但隨著劍端向著自己體內緩緩突破,他才感到有種切割皮肉的劇痛轉瞬間傳遍了他的全身。

他耳邊傳來了蕭玉婉的啼哭聲,她......她居然會為我流眼淚。

還有蕭玉婉身上那種說不出來的異香,但那股香氣似乎在多年之前就已經匯入他的記憶。

蕭宇的意識還在,他見那賊人想要往外抽劍,他一咬牙,雙手直接抓住了鋒利的劍刃。

汩汩鮮血從蕭宇手掌流出,匯聚成河順著他的衣袖流下。

對方似乎被蕭宇這一舉動給震撼住了,他的眼中居然出現了些許的畏懼。

耳邊風聲響起,一根金簪自蕭宇耳旁滑過,插進了那人的左眼。

那人右手一鬆,長劍掉落地面,雙手捂著被金簪刺破的左眼哇哇亂叫。

蕭宇身子一歪,像洩氣的皮球一般倒進了蕭玉婉的懷裡。

“宇弟。”絕美女子淚眼婆娑。

他強打精神對著蕭玉婉勉強笑了笑,想伸手為她擦去臉頰淚痕,但他滿手汙血,只好作罷。

“不礙事,過幾天就好了。”

蕭玉婉破涕而笑,使勁點點頭:“沒錯,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再看那個被扎瞎一隻眼的黑衣人,他拔出了金簪在黑衣上擦了擦血跡,便將金簪收在了懷裡。

“我……我今日就殺了你們兩個,好讓你們黃泉路上有個伴兒。”

說著他要去撿劍。

就在這時,突然一道銀光自斜外側飛而來,正好擋在了他與長劍之間。

那是一柄如龍銀槍,槍身在夜色下泛著冰冷銀光。

長槍主人這時現身。

那人他也見過,正是那晚差點兒要了他性命的美髯男子。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麼總是陰魂不散!”黑衣人暴怒道。

“你傷我少主,我自然與你勢不兩立。”

這美髯男子正是劉伯宣。

黑衣人暴怒之餘,他一跺腳,拿出不要命的招式舉劍就向劉伯宣劈去。

劉伯宣槍法精妙,沒幾個回合就在對方身上戳了幾個血窟窿。

黑衣人眼看就剩半條命了,他居然拿出了不要命的打法,即使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

“乞伏拔六孤!莫傷了自己性命!”

背後火海中突然有人喊道,那音調蹩腳,他們也不是江左漢人。

只見四五名黑衣人齊刷刷地自火焰後飛奔而來,火焰沒傷他們絲毫,他們將那名為乞伏拔六孤的黑衣人救下。

“大哥,那女子就是永寧長公主蕭玉婉,殺了他們,我們便可回漠南了!”

劉伯宣揮動著手中銀槍,如天神下凡一般擋在了兩人前方。

他捋著長鬚道:“若要殺他們,先問問某手中長槍是否答應。”

只見一名黑衣人按捺不住,手提兩把古怪的砸擊兵器就向劉伯宣頭上砸來。

劉伯宣輕鬆一擋,銀槍回收,槍頭留有的倒刺在那人胳膊上劃開了一張大口,鮮血汩汩而出。

但那人怒急了,繼續與劉伯宣纏鬥。

其餘三名黑衣人見狀,默契地互相點點頭,他們準備分頭去偷襲蕭玉婉。

正當他們準備依計而行的時候,突然大地猛然一震,一白色物體如流星墜地般地落在了蕭宇身前。

那是一個身材魁偉的男人,手提一杆長槊,一襲寬大白袍、衣袂飄飄,如天上謫仙下凡。

蕭宇認出了他,他就是那位北朝降將,楊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