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陣陣,蕭宇踏著木質階梯走上了小樓,樓上亮著一盞孤燈,一襲紅衣的女子背對著她望向窗外。

蕭宇走到了女子身前:“外面雨大了,今晚就在這裡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去吧!”

女子無聲地點點頭,她的目光一直出神地望著窗外。

“在想什麼?”

“想晚上刺殺的事。”

蕭宇自嘲地笑了笑:“我都不想了,你還想它做什麼,真想不到我這等無用之人都能變成被刺殺的目標。”

紅綃轉過臉來,她那雙杏眼中閃過一絲怒意更有一絲憂慮。

“這可不是玩笑。”紅綃說道。

“我知道啊,但知道之後又能如何?你告訴我是梅蟲兒要殺我,但我都沒見過梅蟲兒,要說也是他在暗,我在明,想那些也沒用,他若還想殺我,那我等著他來便是。”

蕭宇走到一旁的床榻上坐下,撫了撫松軟的床墊。

“有人來收拾房間了。”

紅綃見蕭宇坐在榻上,她的心一陣猛跳,心中不免遐想連篇,今晨只是同浴,今晚就要同眠了嗎?

“有人來收拾了。”紅綃說話有些僵硬,“其實我只需要對付一晚便好了,明早我得早些回去。”

女子心中還是有一絲的矜持,但這種矜持卻是如此的孱弱與無力,她感到自己的心臟跳得更快了。

“嗯,那就早些休息吧!”蕭宇從榻上站起,他想了想,“別再胡思亂說了,早些睡覺,明早我送你。”

紅綃邁出了一步,卻又欲言又止,目送著蕭宇的背影向著閣樓下方走去。

直到這時候,女子一直提到胸腔裡的那口氣才緩緩吐出,不知道是一身輕鬆,還是悵然若失。

蕭宇走到了樓下,晴雪正在門前等他。

門外的風雨甚急,斜風驟雨似乎將晴雪半邊的羅裙給打溼了。

“在門前站著幹什麼,為什麼不到裡面?”

“奴婢想啊,如果小王爺一炷香的功夫不下來,奴婢就關好房門自己回去了。”

話中似乎帶著玩笑,或許還有些小女兒家的醋意,但蕭宇全然不在意,但他想如果在最後一刻紅綃把話給說出來,她今晚會不會就留下,那或許就會有另外一個孤寂的背影在雨中默然穿行。

“傻瓜,我剛剛不是說了,只是去打個招呼,畢竟今天人家救了我。”

“若紅綃姑娘今晚想留小王爺在此過夜呢?”

在這一刻蕭宇臉上滾燙,今晨的共浴,還有那夜在畫舫之上發生的事情,蕭宇肯定爛在心裡也不會讓人知道,那自然也包括晴雪了。

“別汙了人家姑娘名節。”蕭宇淡淡說道,他急於轉移話題。

“奴婢知錯了。”

“回去吧!今晚得睡個好覺了。”

蕭宇說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一種說不出的疲乏佔據了他的身體,讓他將一切的心事和焦慮都拋於了腦後。

這一覺睡得無比的踏實,一夜無夢,直到暖陽透光窗稜照在了他的臉上,他才慢慢醒來。

房間裡安靜異常,外面的連夜暴雨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歇了,窗外的枝頭上傳來了“嘰嘰喳喳”的鳥鳴聲。

他眨了眨眼,定了定神,但見到外面和煦的陽光已經鋪灑進了整個房間,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屋外的僕人聽到聲音才魚貫而入,但此時的蕭宇心中很是惱火。

“幾時了?”蕭宇問道。

“小王爺,已經快到巳時了。”一位侍女說道。

“完蛋了,完蛋了,劉世叔還在書房等著我呢……”

蕭宇一邊抱怨著一邊穿著衣服,此時他才發覺這寬大的袍服穿起來確實麻煩。

他越是著急,那幾個侍女看上去越是不慌不忙,說實話整個過程還算是井然有序。

“今天為什麼沒早點兒叫我起床!”

幾名侍女面面相覷,其中有一個大著膽子說道:“小王爺難道忘了,您說過不準奴婢們打攪您休息,每天都要睡到自然醒。”

蕭宇無言了,他似乎確實說過這種類似的話,過往生物鐘都會讓他早醒,或許是這段時間的勞累讓他今天多睡了一會兒,但氣色感覺大好。

在他的催促下,幾個侍女一起忙碌把他重新打扮成了一副貴公子的模樣。

沒來得及洗臉,他就匆匆出了房門。

走到一條連廊的盡頭,他左右看看兩條路,一條通往書房,另一條是紅綃過夜的小樓。

不知道紅綃現在走沒走,他想著就往東邊的小樓拐去。

剛走到門前,就見到晴雪自樓內出來。

“紅綃呢?”蕭宇問道。

晴雪眨眨眼:“紅綃姑娘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

晴雪搖搖頭:“不知道,今早我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走了,我問過閣內的下人們,他們也不知道。”

想到紅綃有飛簷走壁的本事,以她的性格定然不會在王府裡停留太久,或許昨晚雨停以後她便離開了。

蕭宇心中隱隱有種失落感,但晴雪就在跟前。

無論少女有多麼通情達理,他也不願意把對紅綃的關心過分地表現在臉上。

“她本就是女俠,走便走了吧!”

蕭宇說著轉頭要走,一背過身去,真實的表情才掛在臉上。

“小王爺現在去哪兒?”

“去書房,劉世叔授課第一天,我就遲到了,真不知道怎麼挨罰……”

背後傳來晴雪銀鈴般的笑聲。

“那就快快去吧!”

……

當蕭宇趕到書房時,就見石斛正在門外站著,見蕭宇來了衝他一陣擠眉弄眼,就像課堂上一個罰站的孩子在向一個遲到的孩子傳遞暗號。

蕭宇有些惴惴不安,還是踏進了屋內。

書房裡被多安放了一張桌案,還有坐榻,這應當是崔管事派人搬來的。

劉伯宣正在靠窗的一張坐榻上端坐,手裡拿著一本書卷,正在入神地研讀。

他讀書並不似那些老學究一般搖頭晃腦,卻喜歡蘸唾液翻書。

看他如此專注,蕭宇在門口立了半晌,不知道該不該打攪。

另外蕭宇想的也很多,也很雜,包括自己要不要給劉伯宣磕頭或者鞠躬,行拜師禮。

但似乎鞠躬就可以了吧,畢竟自己有著江夏王世子的身份。

他正在猶豫,卻見劉伯宣突然抬起了頭,表情還是如往常那般寬和。

蕭宇正準備給劉伯宣行一個大禮。

劉伯宣擺擺手道:“伯宣非傳道授業之人,無需行禮,作為世叔的,只是陪小王爺讀讀書,一起參悟一些聖賢書中的奧秘。”

聽到這裡,蕭宇不禁皺了皺眉,他記得他這位劉世叔昨晚說的可是要教授自己《詩經》,而現在卻只說陪自己讀讀書呢?

疑惑雖在,他見劉伯宣指了指另外一張坐榻,便也跪坐在上面,開始了這備受煎熬的上午。

劉伯宣確實是在講授詩經,蕭宇以為肯定是從開篇的《關雎》開始,畢竟前四句在後人嘴裡也是朗朗上口的。

劉伯宣卻從《詩經》的成書、歷史、總體內容概況等開始講起,其中也講到許多先秦時的歷史、生活、宗教,方方面面洋洋灑灑。

蕭宇聽得新奇,覺得如此授課也蠻有意思,與他之前想象的那般“之乎者也”完全不同。

後來才講到“關雎”,並將自己對這首詩的理解與蕭宇交換了意見。

但蕭宇現代人的思維似乎與古人的想法又有相悖之處,漸漸地,這種討論似乎向著“清談”的方向發展。

兩人越說,蕭宇越感覺談論的東西虛幻,就如“何為大道”,一千個人肯定有一千個道理,但卻非要辯論出個唯一正確。

這種討論持續了許久,似乎比劉世叔授業的時間還多,但在這種討論下,時間似乎過得飛快。

蕭宇真的是又倦又乏,但劉伯宣依舊抓住他論斷中的漏洞大加評述。

“劉世叔,今天不然就到這裡吧!我都餓了,今天早上我還沒吃飯。”

“小王爺,我還有幾句就說完。”

“哦,那好。”

蕭宇趴在桌子上聽著劉伯宣滔滔不絕,口沫橫飛,卻越來越覺得沒用意思了。

他轉頭看看站在門外的石斛,五短青年也面露詫異,不時扭頭往房門張望。

這幾句話大概又說了半個多時辰,直到蕭宇餓到前胸貼後背,這時他發現晴雪也來到了書房前,和石斛並肩在外面等著。

這種課上得太煎熬了,就聽劉伯宣說道:“小王爺,今日的課業算是授完了,不知小王爺感覺如何?”

蕭宇笑了笑:“挺好,就是時間長了些。”

“不長,剛剛兩個時辰。”

蕭宇這時候才恍然,自己今天起床起晚了,課時便又往後順延,劉世叔做老師確實嚴苛了一些。

“那現在下課了?我能走了?”

“等等,還有今日的功課沒說……”

“啊?功課?”

蕭宇張大了嘴,魂穿前已經上過那麼多年的學,做了那麼多年的功課,跑到古代還要做功課,這讓他心生牴觸,他可不喜歡被人逼著寫作業。

看到蕭宇面露難色,劉伯宣無奈地搖了搖頭,苦笑道:“聖人有云……”

“世叔,明天再說吧!我先去吃飯了!”蕭宇說著就要往外跑,如今的他活脫脫就是一個不愛學習的孩子。

他剛跑到門口,還沒與迎過來的晴雪、石斛說話,突然又回過頭去。

劉伯宣已經起身,面容和藹地看了眼蕭宇說:“小王爺可知學而不思則罔……”

“對,我知道思而不學則殆,這些儒家的經典我真是不感興趣,我有個東西忘記給劉世叔看了。”

“什麼東西?”

蕭宇自懷中掏出那枚鐵牌遞給了劉伯宣,劉伯宣看後臉上表情大變。

“狼首鐵牌,又是候官……這鐵牌自何處而來?”

“昨晚行刺我之人。”

劉伯宣面容立馬變得複雜:“小王爺,這些時日切莫外出了吧!跟著你劉世叔在家讀書。”

“在王府就安全嗎?”

“安全,比在外面安全。”劉伯宣說道,“這些日子裡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出門。”

“佘屈離呢?朱異……”

這時,蕭宇心中有了一個新的想法,與其說是那個他素未謀面的前朝餘孽想殺他,不如說是朱異要置他於死地,如果這麼想思路便順多了。

而朱異一直都在與梅蟲兒有見不得光的往來,而那個宅院便有可能包藏著本朝最大的奸臣和前朝最大的餘孽之間共同的秘密。

火藥、同夏裡大火、謀殺永寧長公主、候官曹刺客、被關押的胡人囚犯以及如今自己也被殺手盯上了……或許還有其他沒有被他發現的驚天秘密,這些似乎都在預示著某個更大陰謀的醞釀。

蕭宇搖搖頭,這只是假設,他甚至希望這是自己的杞人憂天。

“佘屈離的事情不用你管,我已經聯絡上幾個江湖上的朋友,他們應當會幫忙,這件事已經與你無關了。”

劉伯宣說到這裡他的目光凜冽,如同一位威嚴的父親在教育子女。

但蕭宇卻還想要再回那所宅子裡去一探究竟,那種冒險精神似乎是他與生俱來的。

“那好,我不過問便是了。”蕭宇說著收起了那枚鐵牌,往門外去找晴雪。

“小王爺去哪裡?”劉伯宣追問道。

“去吃點兒東西,餓死了。”

“然後呢?”

“下午去趟春和坊,看看狗兒怎麼樣了。”

“不準去!”劉伯宣厲聲道,“下午在書房裡溫習明日的功課,不準出門!小王爺,你在明處,敵人在暗處,你若出門,不僅會給你帶來危險,你也為你府上的僕人護院想一想。”

“可是……”

“任何人說的都不可信,包括那些女人,尤其是那麼紅衣女子,梅蟲兒早死了,昨晚對你的行刺難道就不會是一場連環陰謀中的一環嗎?他們可是北朝人,他們想幹什麼你知道嗎?她們可能想要的不是你,而是王爺,你的父王!”

蕭宇一時語訥,他拱手執弟子禮,然後退出了書房,臉上卻看不出有什麼表情。

蕭宇出門後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劉伯宣的一席話,除了蕭宇,晴雪和石斛也都聽到了。

晴雪不知道蕭宇在外面都幹了什麼,總之她開始為蕭宇而擔心。

小王爺一臉憤懣地在前面走著,晴雪緊緊跟在後面,一言不發,不知道小王爺要去幹什麼。

蕭宇似乎也忘記了飢餓,漫無目的地在迷宮般的王府中急匆匆地前行,就如一隻沒頭的蒼蠅。

不知不覺間,他再次回到了昨晚紅綃睡過的那座小樓。

推門而入,蕭宇的眼睛眯了眯,他似乎聽到了某種細微的聲響。

當晴雪想要跟著他進門的時候,卻見小王爺已經關門將她關在了外面。

“小王爺,誒,你要什麼呀!小王爺!”晴雪喊著敲了幾下門。

“別跟著我,我想找個地方靜靜!”

門外漸漸沒有聲響,透過門縫,蕭宇看到晴雪已經三步一回頭地離去。

他抬頭往上看了看,樓上似乎又傳來了些聲響。

紅綃去而復返?蕭宇不確定。

他輕手輕腳地往樓上走去。

當他來到樓上,不禁心頭一驚,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獨自倚靠在窗前。

見蕭宇來到,那年輕人臉上綻開了笑容:“我就知道小王爺還會回到這裡來的。”

“怎麼會是你!”

“只是想過來認認路,知道小王爺住在哪兒。”

年輕人一臉慵懶,卻依舊英氣不凡,他正是達奚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