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宇拖著枷鎖來到了鐵欄杆前,與佘屈離相對而坐。

那孩子滿頭亂髮,渾身上下都是黑黢黢的,只有那雙比同齡人略顯成熟的大眼珠黑白分明。

兩人對望了一會兒,佘屈離一張嘴又是那般的尖酸刻薄。

“你真蠢,自己上鉤了不是?我可是警告過你別管我們的事的,可你就是不聽。”

蕭宇被噎得半晌沒說出話,有種熱臉貼上冷屁股的感覺。

“這倒好,要被救的沒救出去,救人的留在這裡做了鄰居。”佘屈離說到這裡嘆了口氣,身子往前一探,“誒,小王爺,你又回到我們先前待著的地方了?”

“嗯。”

“那裡是不是已經空了,你誰都沒見著?”

“有些人還在。”

“阿翁……那你見到阿翁了?”佘屈離眼中立馬有了光,這時才像個與年齡相符的孩子。

“見到了。”

佘屈離馬上撇了撇嘴:“估計若不是你昨晚搗亂,今早被帶來的就該是阿翁和其他的那些族人了。”

蕭宇平靜地點點頭,心裡卻不好受。

他沒有說那座魔窟一般的宅院此時應該已經化為廢墟,他的那些族人可能已經在他們最後的倔強中葬身火海,但這些事對於一個仍舊憧憬未來的孩子來說未免太過殘忍。

他決定對此隻字不提,但佘屈離卻在繼續不停地數落著他。

他並不辯解,只是隨著自己的想法點頭或者搖頭,再要麼就是微笑,雖然笑起來有些勉強。

“你是南齊的小王爺,總不會跟我們一樣吧!”

“什麼意思?“

佘屈離突然把聲音壓低了一些:“你們的皇帝應該很快就會把你給放出去吧!”

蕭宇搖搖頭。

“為什麼?”

“或許……他比任何時候都想要殺我。”

“他想要殺你?你們不是兄弟嗎?”

“堂兄弟……若是親兄弟的話,我早就被殺了。”

說到這裡,蕭宇無奈地笑了笑。

佘屈離撓撓腦袋,他似乎有些不太明白,當他還想再問什麼的時候,突然身後的鐵門又被開啟了。

走進來的是一名獄卒,他的身後還跟著四名身著黑色宮廷護衛服飾的壯碩男子。

只見獄卒對他們極為恭順,開門後就討好般地站在一旁。

那四名宮廷護衛神情嚴肅,在牢獄中四下掃視,其間也掃到了蕭宇身上,但很快便將目光移開。

“你……你……還有你和你,出來!”

一名宮廷護衛在關押的囚徒中連續點了幾個人,獄卒趕忙開門,催促那些被點中之人趕緊出來。

蕭宇一直目睹著整個過程的發生,他眼看著四名身材魁梧的胡人囚犯被那四名同樣健碩的宮廷護衛帶走了。

監牢的鐵門再次被關上,蕭宇才悄悄問:“那些人來幹什麼的?”

“不知道。”佘屈離搖搖頭,“前天我被帶到這裡的時候就遇到過他們,那時候他們也帶走了四個人,昨天也是。他們專挑身強力壯的,我想他們肯定是被拉去修皇陵的。”

蕭宇詫異:“為什麼是去修皇陵?”

“因為……我聽阿翁說過,中原的皇帝從當皇帝那一天就開始修自己的陵墓,你知道秦始皇嗎,他們修皇陵就是修到死都沒修完。我聽說修皇陵都得找青壯的去修,一修就是幾十年,動輒就是十萬百萬人,那人從哪裡找呢?就從囚徒裡找了。”

蕭宇聽後有些忍俊不禁,但一想似乎也有道理,但他沒把這件事太放心上,估計就如佘屈離所說,留著大好的勞力在這裡也是浪費,不如讓他們接受“勞動改造”。

蕭宇無事可做,又聽了一段佘屈離對他的數落和鄙視。

天色漸黑之後,才吃過了在囚牢裡的第一頓飯,只有幹餅和鹹粥,但就是這些東西也似乎是專門為他預留的,而其他囚犯只有發黴的饅頭和餿了的菜粥。

蕭宇沒什麼胃口,大半的幹餅和鹹粥分給了別人,自己吃了一點兒就回到硬邦邦的榻椅上倒頭睡覺。

好容易才睡著,可睡到半夜,他似乎又聽到什麼聲音。

一陣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鐵門發著幹鏽的聲音再次被開啟了。

蕭宇沒有睜眼,但他敢斷定那肯定不是什麼江湖俠客前來救人。

一陣獄卒低沉的叫罵印證了他猜測的正確性,但他能感覺到一團火光正在向他靠近。

呵斥聲與開門聲同時響起。

“起來,別睡了,有上官來見你!”

蕭宇聽到佘屈離在輕聲呼叫自己的名字,這時候他才搓搓眼,緩緩坐了起來。

眼前光亮刺眼,他適應了好半天才睜開眼,只見牢門前站著一個正在低頭哈腰的獄卒。

而門外正站著五六個人,這些人都看著面生,一個個神情肅穆,舉止有度。

居中的一人,看上去五十上下都模樣,方臉多須,頭戴二梁進賢冠,身著皂色朝服,腰佩水蒼玉。

其餘眾人皆黑色勁裝,一手持火把,另一手按在腰間環首刀上。

蕭宇見來者著裝,知道他在朝中地位不會太高,也不會太低,四五品的模樣,應該就是中書監、光祿大夫之類的品級。

居中那人將其他人留在了外面,獨自走進了牢房,湊在蕭宇面前仔細端詳了片刻。

蕭宇被那人看得心裡有些發毛,卻見那人突然後退了兩步,對身旁的獄卒道:“給他解開枷鎖。”

那獄卒稍稍一愣:“上官,這不何規矩吧!”

那人瞥了獄卒一眼,冷冷說道:“此人尚未定罪,只是羈押,可以不按舊例。”

獄卒沒法,只得照辦。

除去枷鎖,蕭宇頓感輕鬆,他活動了活動手腕,站起了身。

“閣下不能在這裡呆了。”居中那人突然說道,他底氣十足,聲如洪鐘。

“那要帶我去哪兒,總不會讓我回家吧!”

“回家?”居中那人話語中略帶懷疑,“不可能回家,你的事情還沒完呢?”

“那你們是要換個地方殺我?”

蕭宇話音剛落,除了那個獄卒,眼前所有人不禁臉上表情驟變。

為首之人道:“除了皇上,還有誰能殺您呢?”

“他終歸要殺我……”

為首那人身子似乎晃了晃,趕忙拱手,態度恭謹地說道:“請閣下慎言,沒人敢猜度陛下的心思,也沒有人說閣下必死。”

“那誰讓你來的?要帶我去哪裡?”蕭宇問。

“自然是朝廷讓我來的,至於去哪兒並不重要,但一定會是一個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居中那人道。

蕭宇瞥了眼那人:“我還不知道你是何人呢,你卻認得我。”

“閣下與宮中那位相貌極似,在下不會看錯。至於在下……在下乃是衛尉卿鄭邵叔。”

那人一拱手。

蕭宇趕忙還禮:“原來閣下便是營道縣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