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亭,過來。”

他叫了聲人,長臂伸出,將她攔在身後,目光如利劍般,看向沈宜亭面前的林子中。

腳步越來越近,林中草木樹葉晃動間,從層層遮掩的草叢裡冒出了一個帶著白色毛髮的爪子。

緊接著一個白色略帶黑色毛髮的物體咻一聲鑽出來。

“吼唔……”

它前爪壓低,後兩個爪子蓄勢待發,張著嘴露出尖銳的獠牙,那雙藍色眼睛盯著面前的兩人,唯有頭頂豎起兩隻耳朵,因看到人便不住的搖晃起來。

它先是看見沈宜亭,便衝著她仰頭嚎叫了一聲,一低頭又做出兇狠模樣,像是要撲上來咬人一樣。

沈宜亭有些怯的朝江寺身後移了移,看見突然出現的巨大的動物,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

“這是……狼?”

可她瞧著怎麼這樣像狗。

聽見她的聲音,那狼狗鼻子聳動幾下,似乎在嗅聞什麼氣息,然後那原本顫動的耳朵越發歡快的動搖起來,像飛出去的竹蜻蜓一般,好像它極其雀躍。

江寺原先還有些警惕的神態,在看見狼狗的瞬間便平復下來,他鬆了口氣,原本準備拿出弓箭的手也放下來。

“不要緊”,他轉身看了眼沈宜亭,“是西山那邊訓出的烈犬,形貌狀似狼,但嗅覺十分敏銳。”

說著他讓沈宜亭退後幾步。

“你在此等我,這烈犬脾氣不太好,極其難馴,唯恐傷了你。”

沈宜亭見烈犬個頭實在是大,幾乎快比江寺差不多高,便也小步伐朝後挪動了一些。

烈犬是西山特訓,一般不會拿出來,他猜測應當是有什麼事,北策軍找不到他,所以便牽了烈犬過來。

江寺正要上前,看看是誰帶著烈犬過來。

他才走了幾步,身後的沈宜亭便完全暴露在烈犬視野中。

那狗原本伏地的身子一下便彈了起來,突然張口‘嗷嗚’亂叫,混著幾聲‘汪’的狗叫聲。

聽得沈宜亭不由得皺眉,心底還有些好笑。

難道江寺平日將它和狼馴養在一起麼?

不然為何還學著狼叫聲。

她才想過,便看見狼狗興奮的看著她,眼神亮晶晶,黑黢黢的鼻頭快速顫動,舌頭不住的伸出來舔舐。

然後就在江寺也沒料到的時候,一個猛衝向沈宜亭。

沈宜亭視線映出它越來越大的身形,腦子宕機一秒,思緒突然繁雜,下意識想躲開。

“滋——”

狼狗跑到她面前來,突然一個急停,爪子在地面劃拉出一道深且大的痕跡。

沈宜亭看著近在咫尺的巨型烈犬,腳步有些躊躇的往後移了移。

狼狗見狀,便也跟著移動一小步。

它尾巴不住搖擺,時常打在地面。

沈宜亭看見它動了動鼻子,朝著她腳的方向靠近,然後前爪伸出,後爪一癱,整個狗匍匐在地上,癱成一張狗狗餅。

“嗚……”

烈犬小聲嗚咽,那雙藍色的帶著點異域色彩的眼睛眼巴巴看著她,眼神莫名帶了點討好。

沈宜亭:?

江寺見此情景,閉了閉眼,緊繃的神經放下,然後看見剛才他還以“脾氣不好,烈性難馴”介紹的烈犬,如同寵物求撫摸的神態蹭著沈宜亭的腳尖,便一下又黑了臉。

沈宜亭沒從狼狗身上感覺到進攻的氣息,加之它在她腳邊乖巧的蹭了蹭,尾巴搖的正歡,甚至試圖打滾來吸引沈宜亭的注意。

她抬頭看了眼江寺的神情,突然有一陣默契的沉默。

最後還是沈宜亭道:“我一向挺招動物們喜歡。”

她手指背在身後,腳也沒動彈,倒是在狼狗蹭過來的時候,不時抬一抬,和它放在身前的前爪碰一碰。

她一觸碰,狼狗便越發興奮,尾巴豎起晃幾下,然後更撒歡的去和她玩。

江寺看得後槽牙一咬,但看沈宜亭眉眼柔和,好像也察覺出幾分趣味,才放鬆下來,有些無奈。

“你竟沒說,你也如此招狗喜歡。”

沈宜亭不語,只一雙眼睛盯著他,半晌,她噗呲一聲笑開了。

讓江寺有些莫名。

誰說不是呢。

江寺還沒追問,就見有人追著烈犬沿路跑留下的痕跡跟過來。

青毫身後領著同樣打扮的一行人,腰間雁翎刀斜握,方便隨時抽刀出鞘。

從半人高的野草中穿出來,見到江寺,他才像找到主心骨一般,忙單膝跪下稟告:“見過將軍。”

“將軍,獵場出事了”,青毫一抬頭,嚴肅的同江寺道。

“三皇子的馬受驚,將他帶著穿過獵場邊緣,一路跑進深山中,我們的人快馬跟過去,便將他被人一箭射穿,釘在了樹上。”

江寺聽到這裡,神色陡然凝重起來。

“三皇子死了?”

他壓著聲音,語氣冷凝。

青毫閉上眼,有些沉重的點頭。

“北策軍封鎖了獵山,在三皇子遇難周圍找到了狙擊的狼群,狼群十分亢奮,見人便咬,我們的人將其圍困起來,等將軍處理。”

聽到三皇子遇難時,沈宜亭便同江寺一般,剎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那可是皇子。

便是普通人在獵山喪命,聖上也會追責北策軍安全佈防不夠,眼下可是皇子遇害,若追究起來,江寺是逃不過去的。

“你帶幾人將沈姑娘送回去”,江寺瞥了眼沈宜亭,目光帶著安撫,然後他轉身上馬,“其餘人同我去深山看看。”

剛在馬背坐穩,江寺突然一愣,想到什麼,他有些急切去證明,便將話鋒一轉,“沈宜亭,你同我一起過去。”

沈宜亭還未明白髮生了什麼,就見江寺朝她伸手:“上來。”

她知道現在不是說清的時候,眼下當務之急是去檢視三皇子遇害的前後真相。

青毫找到他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恐怕消已經猜傳到了聖上口中。

江寺不敢再想,只覺得恐怕從他接下獵山的工作時,便走入了一個圈套。

沈宜亭沒扭捏耽誤,就著他的力道,同他共乘一匹馬。

青毫轉頭看見地上的烈犬,沈宜亭一走,它便癱在地上,有些生無可戀。

青毫將牽引繩綁在它身上,交給了身後的北策軍帶回去,也跟著上馬,隨江寺一併去看三皇子的情況。

在馬上,沈宜亭感受到江寺冷凝的神色,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事情經過,她突然注意到青毫所說的驚馬,便下意識問:“你覺得三皇子馬驚一事有蹊蹺,要我過去看看是不是?”

江寺喉嚨有些晦澀,他眼神又聚集了一些黑沉的微光,透著幾分陰翳和危險。

他點頭,“三皇子騎的那匹馬,原本應該是我的。”

他聲音暗藏殺機。

沈宜亭一愣,突然腦海中閃現靈光。

馬受驚,見人帶入深山,深山中野獸無數且極其兇狠,若是為了殺三皇子,根本不必大費周章,拼接幾位皇子那入不得眼的騎射,光是野獸都能將人撕碎,何必提前射箭。

這一箭,反而表現的有陰謀,若是野獸作亂,便可推諉是意外。

除非——

這場陰謀一開始針對的就不是三皇子,能夠從眾野獸包圍中還能安然的,盛京子弟騎射優越之輩皆能做到。

而這些人其中,江寺便是最優秀的那個。

野獸根本無法傷他,所以不得已必須出動人力,再偽造出意外的假象。

到時候他人已經死了,縱使再多話,再勇猛,也都能推脫開。

“他是,代你……”沈宜亭轉頭,神情驚訝。

江寺沉穩答道:“原本我處理獵山,留下了一虎一鹿一山羊,都在獵場深處,騎射驍勇者可入射殺,爭魁首,結果剛入獵山,那虎似乎餓極,出來覓食被我撞見,我擔心它在外圍逞兇,傷到旁人,便提前射殺了,三皇子見到我拿下猛獸,擔心我得魁首,便張口誇我坐下馬騎,同我討要。”

“當時我不想和他糾纏,著急來找你,就和他換了,正好他這馬邊上有個箭婁,十分方便,我沒想到那馬是有問題的。”

沈宜亭點頭,心裡忽然升起一陣後怕。

若是、若是那馬上的是江寺……若是江寺沒來找她,恐怕,死在深山的就不是三皇子了。

她心裡一跳,有些惶恐的抓住江寺握韁繩的手。

“阿寺。”

沈宜亭眼中閃爍著水光,轉頭看他的神情驚惶,好不可憐。

江寺微微愣了一下,隨後便將另一隻手伸出來,從她眼角略擦了擦。

男人面容堅毅,稜角分明,眼下面無表情,顯得威嚴凌人,不可一世。

卻極輕柔的擦過她眼角,聲音溫柔的安撫:“別怕。”

“我只想帶你去看看那馬到底是不是中了藥,中了什麼藥,若你害怕,只閉著眼,不看他的死狀,看完後我便讓青毫送你回去,這件事你就當不知道,突然聽聞,誰問起都不要說。”

江寺腦海快速思索著脫身之策。

眼下事已發生,陛下震怒是不可避免,他一定會受罰,但只說罰輕罰重。

三皇子總歸不是他殺的,再重也是辦事不力,收回兵權。

若是能及時找到幕後之人,查明兇手,便能戴罪立功,保下北策軍。

沈宜亭知道他的意思,但她也並非是害怕三皇子死狀,而是隻要一想到可能是江寺,那一種害怕的情緒便充斥著心臟。

她所擁有的本就不多,實在禁不起失去第二次。